为了给吕阳一个安静的养伤环境,杜若大手一挥,直接把这家客栈给包了下来,本来生意就不见得好的客栈掌柜自然乐见其成,很痛苦的就同意了。
此时,距离秋闱还有些时日,杜若也乐得就在姑苏城中静下心备考,一连三天,几人都未曾出门,不过,吕阳是个闲不住的人,到了第四天,就坐不住了,加上伤势恢复乐观,便非要拉着杜若出去逛一逛。
看了几天的书,杜若也有些烦闷,正好他对这座天下名城也很有兴致,便答应了下来。
自那日血战,摘了玉冠之后,杜若便一直单纯以玉簪束发,舍弃了佩剑折扇玉环之类的繁琐累赘,多了几分简洁,反而更显风流倜傥,清俊非凡。
吕阳也因为方天画戟被一剑斩断,也不好再随身携带,也落了个简便。
姑苏城地处江南,扼守大江水道之边,大江把大夏朝划分南北,此处便是南,这地方自古便是富裕之地,水道来往,皆要路过此处,人潮带来的,便是富庶。
城池极大,高墙青灰,城楼高耸。
城内居民,都八九十万之多,南来北往的商旅行人,便是难以计数。城内建筑,典型的江南烟雨风情,柔情似水,却也带着有点北地的方方正正的感觉。
城内店铺林立,楼角飞扬,红墙绿瓦,青灰与白。远远还能望得城中心,更有高楼耸立,屋檐弧翘,飞角冲天,气派非凡。
在这城中游荡半日,杜若对这姑苏城倒是深感不愧名城二字,不过,他也更加体会到为何南宫家的人如此霸道,这姑苏城偌大,各种产业几乎都有一半是南宫家的,这些还都是在城中能见到的,加上其他一些生意,这南宫家不愧是天下一流世家,霸道,也是底气十足。
一处茶楼里,杜若和吕阳谈笑着上了楼来,黑头在后面拦住小二点了一些果脯茶水的东西,点完了之后便跟着上了楼。
茶楼不似酒楼那般喧嚣,多了几分儒雅,不过,来此的人,也并非都是些文人雅士,泥腿子江湖客也不少,吕阳在这其中,也不显眼,但他却有些不喜欢,因为此处不卖酒。
“山姜啊,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这点不好,按我说,咱们就该找一处酒馆,好好喝他一个痛快。”吕阳吐了瓜子壳,说道。
杜若遥遥指了指楼下中间大堂,那有一个不大的台子,是专门用来唱曲说书,或者有人表演一些其他的节目,比如口技之类的。
此时,那台上正有一个少女走了上来坐在一根凳子上,那少女长得并不美艳,手中抱着的琵琶,也显得有些破旧,正在轻轻的调试着琵琶音色。
杜若开口说道:“大哥有所不知,这茶楼其实甚是有趣,天下名仕有了新曲,最先得知的传出来的,必定是两个地方,一为青楼,第二便是这茶馆,青楼嘛,小弟倒是有兴致,不过大哥如今伤势未愈,不宜饮酒作乐,便只能来这茶楼了,这里的说书先生或是唱曲怜人都有很多干货。”
吕阳看了看楼下那女子,兴致缺缺的说道:“权且听一听吧。”
到了这时候,台下那少女调音也差不多了,缓缓站了起来,驾轻就熟,丝毫不怯场的鞠躬,说道:“今日奴家唱一曲昨夜新学的词牌,《声声慢》,乃是江宁府名士陆离、陆子游先生最近新填的词作,奴家献丑,还望诸位海涵。”
然而,那少女话音刚落,刚刚还兴致勃勃的杜若却低下了头,寻着桌子上的果脯吃了起来,倒是刚刚没有兴致的吕阳跟着茶楼内满座之人,拍手叫好。好与不好,这些大多并没有读过多少书的人,大概也分辩不出个所以然,但这少女的声音是极为好听,那一手琵琶弹得也是极好。
想来是吕阳一直对听曲不喜,便没有听过,今日骤然一听,甚是新鲜,听得入迷时低头看到杜若的模样,疑惑道:“山姜,你不是很喜欢吗?为何现在又不喜欢了?”
杜若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当听到那女子说要唱陆子游的词时,我就知道没什么好听的了,此人虽然名声挺大,诗词也颇多,但不过都是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东西罢了,看春也愁,看秋也愁,骗点女子眼泪是够了,但真论起来,不过是些下乘玩意儿!”
吕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他知道自己这位兄弟同样是文人,自古也都有文人相轻的说法,而且他也知道杜若的诗词造诣应该不凡,就这几天相处,偶尔随意一两句,也能出口成章,都是佳句。
而且,虽然相处不久,吕阳却深知自己这兄弟是个眼高于顶的骄傲人物,偏偏还是个真有本事的骄傲读书人,或许如今名声不显,但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而且,他也从黑头口中得知,当年杜若也曾名噪一时,要不是为了帮派,如今恐怕早已经闻名士林。
吕阳端起一杯茶,说道:“山姜,大哥相信你,如今来到了江南,此乃天下文人汇聚之地,要不了多久,你定当天下闻名,成为一代文豪。”
杜若端起茶杯与吕阳的杯子碰了一下,笑道:“只是啊,小弟志不在此啊,更向往这座波澜壮阔的江湖,更愿意看一看这万里河山。”
吕阳微微一怔,诧异道:“那你为何还要来考科举?”
杜若低着头,剥了一颗瓜子壳,抬起头,随口说道:“不过是觉得读了这么多年书,终究是该拿点回报,而且,有一个举人身份,行走江湖也方便许多,这读书人……不说也罢,考个举人便罢,以后不陪他们玩了!”
杜若这话,虽然平淡,但若是传出去,不知道会被天下读书人骂成什么样,可吕阳却并没有感觉到杜若是自命清高夜郎自大,反而觉得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吕阳爽朗一笑,说道:“好气魄,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天下难有人比我吕无道更狂,今日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狂得好,狂得好,我兄弟,就该有这般气魄!”
杜若微笑。
吕阳口中的狂,不是贬义,而是骄傲的人的一种认可。
就在这时候,旁边却冷不丁的传来一句:“怕这不是狂,而是狂妄吧,曾听人说过那句大师在浪迹,小人在狂吠,今日才算是认识了!”
吕阳脸色一变,抑制不住的愤怒扭头看了过去,就看到杜若身后那一桌坐着三四个文士打扮的人,刚刚这开口嘲讽的,便是其中一个。
吕阳大手一捏,手中杯子瞬间粉碎,就准备站起来,却被杜若给拦住了。
杜若笑吟吟的说道:“大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苍鹰扶摇天穹,又且会俯首在意蚂蚁的议论?”
杜若这话一出口,身后那一桌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了,但吕阳却神清气爽,哈哈一笑,道:“还是我兄弟说得对,蝼蚁般的玩意儿,又怎么懂我辈之志!”
“呸!”
身后有个文士当即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就在那文士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楼下那台子上不知何时换成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说书先生,那老者正好一拍惊堂木,朗声道:“话江湖,说江湖,且问江湖,且看江湖潮起潮落,诸君请细细思量,细细思量!”
说罢,惊堂木再在桌子上一拍。
那老人说话铿锵有力,响彻茶楼,惊堂木的声音更是高亢。
好不容易待到安静下来,杜若身后那文士正准备又开口,楼上楼下却突然又响起了一阵哄闹,都在催促那老先生快些说书,也有的人说着一些调侃之语,让刚刚唱曲的姑娘再来一曲。
哄哄闹闹的,一时半会儿,愣是没给那文士说话的机会,这自古便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说法,接二连三被打断,那文士也放弃了准备说的话,一挥袖子,坐了下来。
这一幕全都落在吕阳眼中,他嗤笑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
闹腾了一阵子,那说书先生才终于开始说了起来:
“今日咱们不说那凉州二王,也不说咱们姑苏扶摇仙子,说一说前几日咱们姑苏城发生的一场大战。”
“那日长江滚滚,有高人一戟挑船,江起波澜,如同青龙出海,那夜姑苏寂静,两位江湖青年少侠谈笑入姑苏,血战数百人,血流满街……”
听到下面说书先生讲的江湖事迹,听着茶楼的人各种起哄惊叹,杜若和吕阳都面面相觑,对视了良久,扔下杯子,朗声大笑了起来。
两人这肆无忌惮的笑声传出去,扰得很多人都听不清说书先生的声音,让身后那桌本就心里不爽的那几个文士顿时又来了火,就想要出言呵斥。
不过这时候,吕阳和杜若却已经站了起来。
吕阳环视四周一圈,最后定格在说书先生身上,笑道:“老先生,你这说故事的技巧的确是一绝,不过啊,故事内容就有些不合实际了,血战倒是真有,可那力敌扶摇仙子就是纯粹打胡乱说了,我吕无道,连扶摇仙子一剑都没能接得住,我兄弟二人,还是承蒙她不杀之恩,哈哈哈……你这故事倒是精彩,不过,可不要再乱说了,哈哈……”
茶楼里听书的人全都面露震惊的看着大笑着下楼的两人,都是那般浑不吝,都是那般的无礼,都是那般的潇洒!
快下楼时,杜若突然微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身后那几个文士,这时候,那几个文士脸色都极为不自然,当看到杜若的目光时,都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这些江湖人,杀人不讲理。
一句江湖事,江湖了,让多少文人雅士既是推崇却又愤恨。
只不过,杜若并没有要找场子的意思,只是看了一眼,一挥衣袖,大踏步的向着茶楼外走去,大笑道:
“大笑一声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哈哈哈哈……”
留下满楼之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