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福田河东岸的战斗结束之后,真正的攻坚战斗来临,在福田河以西的清军核心工事群,可不只是栅栏、多面堡和炮垒这般简易的工事,而这片东西纵深超过七里的大面积工事群中,充斥着堑壕、炮垒、土墙、多面堡垒、屯兵所等设施,虽然杂乱无章,但已经不是线列步兵可以决胜的平坦区域,更不是小型火炮主宰的战场,于是陆军派遣了新装备上场。
二十四磅重型攻城火炮,虽然比海军使用的长径比要小一些,但连带炮车也是超过了三点五吨,一千二百米以内,没有什么土木工事能承受的起它的正面轰击,如果有那就多打几炮,十英寸攻城臼炮,重达三吨,采用截头型圆锥药室,炮弹重量达到五十公斤,最远射程达到两千五百米,真正的火力重锤!
陆军在福田河的东河堤上布设了严密的炮垒,六磅炮和猎兵连利用简易的工事控制了清军工事群内部纵深五百米范围内的地盘,在这块地盘里,清军只能弯腰在壕沟了行进,一旦露头就会遭遇线膛火枪的齐射,无数的尸体证明了合众国射手的精准手艺,更让清军的士气为之低落。
统帅部临时支援来的一个火箭炮营也进行了一次攻击,但效果乏善可陈,清军的粮草大营在两山之间,被山体所掩盖,而覆盖清军的工事群,手艺与成本完全不成比例,火箭炮营最终退出了战场。
线列步兵进攻堑壕与鹿角密布的工事群显然是不合适的,陆军把各营的掷弹兵与第一师下辖的掷弹兵营集中起来,组成了掷弹兵团,他们得到了猎兵的支持,但兵力仍显不足,幸好在盟军之中还有久经战阵的琼藩、晋藩和顺军,各藩镇在自己军中挑选性格剽悍武艺娴熟之辈作为跳荡兵,给予其最精良的铠甲与武器,而陆军也把胸甲骑兵们手中的燧发手枪支援给了掷弹兵,手枪、手榴弹加跳荡手,组成了战壕清扫队,这些部队将会在火力准备之后攻击清军的工事群。
真正的消耗战开始,两广会战也进入了最血腥的阶段,僵持的局面是双方都无法轻易打破的,但博洛更愿意接受眼前的局面,因为在浙江在舟山,满清水师将会发动第一次主动出击。
杭州。
满清平南大将军,安郡王岳乐正站在一张详细的东南海防舆图前,听着闽浙总督陈锦,汉军旗固山额真金砺、刘之源等讲解东南海防的局势,在这张舆图上北达苏北南到潮汕都是东南海寇的游击区域,也是合众国划分的东南战区范围,那一朵朵在舆图上绽放的红色火焰,就是舟山监国名下打粮过的地方。
纵然在塘报之中多次见到,但一切信息标绘在地图上的时候,岳乐感觉到的仍然是触目惊心,但他不知道的是,鲁监国一脉对东南的破坏比原本历史上要弱的多。
在原本历史中,虽然舟山屡遭内乱,但却长时间占据宁波、绍兴、台州三府沿海区域,与清军对战,在福建,也经常上岸袭扰州县,甚至占据闽东二十七县,但这一切在这片时空里都没有发生。
历史上的鲁监国有过一段大权在握、励精图治的阶段,那个阶段他卖力的出击大陆,想用收复国土的方式与永历争夺正统,后他的地位被国姓取代,东南依旧是战火不断,而在这个时空,合众国的出现让舟山的政治局面固化,郑彩为首的郑藩获得了监国一脉的主导权,其余的大小藩镇皆是不能制约,更可怕的是,在鲁监国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后,合众国为鲁监国麾下藩镇找到了一条生路——当雇佣军。
从当年江南之战开始,东南藩镇的勋贵们就发现,与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上岸与清军打杀,还不如跟着合众国吃香喝辣,前者有风险收益低,后者则是近乎白吃白喝,还能练兵拿饷,而双方大规模的合作在朝鲜战争中,从东南藩镇的主力军队跟着合众国在东北亚打了一年半,养的脑满肠肥。
自此之后,各藩镇都是彻底转了性子,放弃了在大陆上的一切据点,对战变成了游击打粮,到了近两三年,主要活动更是变成了走私,只要满清那边能拿出真金白银,东南藩镇就没有不能卖的东西,一直到合众国介入进来,处置了一批走私军火和情报的,才是稍稍收手了。
当婆罗洲和九龙两大殖民公司建立之后,东南藩镇更是没了和清军战斗的心思,虽然嘴上还是喊着光复大陆光复中原,但是舟山已经成为了东南走私集散地和为南洋自家基业谋取更多人口和资源的基地,这一次,合众国与晋藩组织两广会战,各藩镇赶忙派遣沈廷扬出面协商出兵之事,无论陆军水师都是精锐尽出。
这就是大明藩镇军阀们的生存方式,爵位、利益和民族大义他们都想要,以往与清军打生打死是为了这些,现在走私、出兵也是为了这些。
与率领大军南下两广的兄长博洛不同,岳乐此番是秘密南下,按照当初在乾清宫商定的计划,借助两广会战吸引了岛夷和鲁逆精兵的机会,一举攻占舟山,解除大清在浙闽、江南最大的威胁,而岳乐有如此把握,便是他麾下的水师,此番岳乐集中了辽东水师、江南水师两支满清最精锐的水师,光是加列船就多达五十四艘,另有一百多艘其他大型水师战船,而岳乐对军队的集结和运动进行了大规模的掩护,其调遣闽浙陆师是以闽浙总督陈锦南援两广的名义,而辽东水师南下更是秘密进行。
岳乐当初在渤海指挥辽东水师取得了收复山东的胜利,但也只是控制了渤海湾罢了,在广袤的黄海区域内,满清的水师根本不敢出没,所以,辽东水师绕行山东半岛,经过黄海、东海进入浙江是完全不可能的,别说这般长的航线,就连江南水师都不敢南下进入杭州湾。
岳乐选择了内陆机动的方式,正是这个办法打动了清廷权力的核心,岳乐通过京杭大运河,把辽东水师主力调遣到了杭州湾,辽东水师采用人船分离的方式,先以援助两广的名义,把辽东水师官兵伪装成绿营南下,而水师战船的主力战舰,排水量在两百吨左右的加列船则经过拆解,所有的船桨、桅杆、战棚、火炮弹药被拆卸下来,将炮口和桨口用木板封死,伪装成趸船,一路由漕船拉着南下,一来加列船排水量太大,有些河段无法通过,二来也为了掩人耳目,为了辽东水师这三十艘战船通过,岳乐不仅利用了秋季运河水位较高的时机,还改造、损害了多道水闸,而为了进入杭州湾,还疏通了部分河道,利用了潮涌。
专业辽东水师战船让岳乐费尽心机,从七月一直持续到了十二月,才堪堪完成,幸好漕运的高峰期已经过了,而北地海港冰封,没有战事,否则岳乐此举必然是自毁长城。
岳乐选择的时机可谓占尽天时,不仅东南藩镇因为两广会战,精锐抽调一空,就连驻扎泗礁山的海军江南分舰队也因为中荷战争和两广会战而主力不存。
中荷战争中,合众国倾举国之力,各地方舰队甚至海岸警备队都是抽调主力战舰参战,在原先江南舰队的编制中,不乏战列舰、巡洋舰和风帆护卫舰,但在中荷战争中,一切三百五十吨以上的风帆战舰抽调一空,江南舰队只剩了十二艘双桅纵帆护卫舰和通报船作为主力舰队,还有两支共十八艘桨帆分舰队。
中荷战争结束,江南舰队实力略有恢复,但也十分有限,仅仅增加了两艘风帆护卫舰罢了,原因很简单,在中荷海战最后的大混战中,原本隶属江南舰队的大型巡洋舰大多损失,而在战后,海军先后成立印度洋舰队、南华海岸警备队、邦加岛驻留舰队,大量的主力舰被分拆,剩下的军舰中,又因为战损,此刻大半还在各大船厂维修,旁的不说,就连理论上中国海军第一舰队,大舰队,此刻也只有两艘战列舰处于服役状态,中荷战争打败了荷兰舰队,也打残了中国舰队。
巡洋舰和护卫舰一类主力舰预计在永历八年下半年开始补充,但岳乐选准了空档期。
在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中,合众国划分了三大战区,北洋、东南和南方战区,北洋战区合众国主导,南方战区,合众国与永历藩镇合作,东南战区自然是合众国与监国藩镇合作,但长久以来,合众国在东南一带不曾动用陆军,所以东南战区一直处于各自为战状态,双方少有的合作都是防海,而在职责划分上,泗礁山的江南舰队负责堵住长江口,把对东南局势威胁最大的清军吴淞水师等江南水师堵在长江里,而舟山各藩镇,尤其是沈廷扬和黄斌卿要提供协助。
陈锦站在地图前,向岳乐介绍道:“目前来说,鲁逆之中分为两派,一派以郑彩为首的郑藩为主,其据点在金门、厦门两岛,肆虐漳、泉一带,不得安生,福建沿海亦为贼所掠,而其余诸贼则骚扰浙江沿海,若风向合适,其也相互合作,并汇同岛夷北上江南沿海,虽只是跳梁小丑,但防不胜防,导致浙闽赋税之地,不能为大清所用。
鲁逆其余诸贼在舟山群岛一带,而寇据舟山本岛的却是永历一脉的黄斌卿,此贼与岛夷素来交往很深,听闻黄贼与岛夷贼首是故交,此番两广生变,郑藩藩主郑彩、鲁逆中沈廷扬等贼酋都是南下两广了,如今北风正烈,其战船回援极难,正是我大清水师一举荡平舟山之良机。”
“总督大人此言甚是,这些年,闽浙水师沦丧,江南水师不曾出海,舟山的岛夷贼寇来去自如,嚣张跋扈,其尚不知王爷率辽东精锐南下,若能抓住此番时机,攻下舟山无逾。”金砺赞同道。
岳乐不为所动,以往见战报也是知道,鲁逆军队规模大,战力却是不强,在陆地上,连普通绿营也是招架不住,其水师多以明军遗留的老旧船只为主,多沙船、福船,近些年添置了些广船,也多是远洋大船,常用于贸易,这些船只,在近海作战中臃肿不堪,挪移不便,并不难对付,关键在于泗礁山。
“岛夷的水师战力如何?”岳乐问道。
陈锦等人皆是低头,吴淞水师总兵王燝说道:“岛夷战法娴熟,实力精强,不容小觑。”
岳乐知道,在清军内部,满蒙将领地位高于汉藩,汉藩高于汉八旗,汉八旗高于绿营,而陆师普遍地位高与水师,他抬手赞许道:“王总兵是个实诚人,请为本王剖析一二。”
听到岳乐赞赏,王燝激动难抑,跪在地上详细解释道:“岛夷江南水师共有两支,其一曰为江南分舰队,其二呼之桨帆一支队二支队,前者为风帆动力战舰,其中有两艘夹板船,约有火炮二十门,另外则是纵帆船,一般有火炮十门到十二门,这些战舰在外海驰骋纵横,速度极快,我吴淞水师曾与之战,岛夷先是退却,耗费我水师桨手体力,再是进攻,其拉开距离以炮击我,我水师不得已撤退。
其桨帆舰队两支都有九艘桨帆船,其中三艘大型桨帆炮舰,六艘大蜈蚣船,前者有前后圆形炮台,中间炮甲板,火炮三十余门,后者虽与我水师类似,但体型较大,速度也快,船体更为坚固,包括吴淞水师在内,江南水师在长江常与之酣战,互有胜负,桨帆船水战,船多者胜,若有风帆战舰,那就是大船胜小船,炮多胜炮少了。”
岳乐是满洲贵族中少数懂的水战的,听王燝的分析,大卫赞叹,当即令其为江南水师提督,节制江南水师各部,岳乐道:“王提督此言甚合本王心意,此番出战舟山,非天时地利人和而不许,如今辽东水师到位,各部精兵集结,大清又占据杭州湾和长江口,可谓拥有地利与人和,至此,只待天时了。”
“王爷所谓天时是指?”陈锦问道。
岳乐笑道:“听闻浙江海面,冬日常有大雾天气?”
“大雾?”陈锦忽然大笑:“妙哉妙哉,对,我大清只待一场大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