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入寨,又是另一番光景。淡青色的炊烟在苗寨中寥寥升起,沿路上除了青灰色的吊脚楼,还有如同宝塔一般的鼓楼,不时有寨中村民腰间斜插一柄镰刀,从两人身旁走过,还有苗家女子怀抱木盆盛了衣物去山下清水河中浆洗。
见到有外乡人入寨,不多时就有一个村民上前问话,得知他们是来找田婆的,还说出了田清水的姓名,也就不再多言,为她们指明方向后就自去忙碌了。
来到吊脚楼时,在许宣心中已如天山童姥一般的田婆,正熟练的用柴刀将一棵青竹破开,镰刀飞舞间青竹瞬间被削成一根根大小均匀的竹篾。只看她两指捏住两根竹篾,剔掉上面一半hungse竹肉,让竹篾更加柔韧,双手穿花蝴蝶一般,片刻间就编成了竹筐。
“又是你!”看到许宣,田婆俏脸一沉,转过身去,嘴里说道:“不是让你不要来了吗,怎么又来烦我?”
一旁苏酥见田婆与自己年龄相当,也知不能以貌取人,只是这时田婆对许宣态度并不热情,便仗着自己少女身份跑了过去,甜甜一笑,说道:“晚辈见过婆婆,在乾州城就听过您的名字,原本以为是个慈祥的老婆婆,那晓得竟是个二八芳龄的少女。”
田婆头也不抬,冷笑道:“你这只小兔子倒也有些机缘,不过数十年时间就能修出金丹,不过拍老婆子马屁也没用,不论是妖族还是道门,我与你们都没什么交情。”
忽然被田婆叫破原身,苏酥心中却并不惊讶,只是回头看了看许宣,露出一个苦笑,旋即又上前两步,蹲在田婆跟前笑道:“婆婆这是编的什么?”
“竹筐,你看不出来?”
“婆婆教教我吧,看着好有趣啊!”说着苏酥伸手就要去接田婆手中的竹篾。
田婆这才抬眼看了看她,脸上依旧不见什么表情,淡淡道:“你要帮我编?好得很,看你面子上,只要你能把这只竹筐编成,老婆子便听一听你们说话也无妨。”
苏酥顿时大喜,忙接过田婆手中竹篾,寻了一处青石坐下,依着田婆方才的样子编了起来。
她原本就是心灵手巧之辈,否则当初在青莲别院也不至于看了许宣的小样,就能将那些东西一一制作出来。刚才在一旁看了许久,乾州城中时也见有人当街编织这东西,这时再看田婆编了一遍,心中便有了腹稿,俯身捡起两根竹篾,用双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再用无名指和小拇指压住篾条,开始编了起来。
许宣在一旁瞧着,初时也不觉有什么异常,心道只不过编一个竹筐罢了,若能用此物当作敲门砖,编了也就编了,只是,瞧着瞧着就觉得有些古怪了。
那两根竹篾在苏酥灵巧的手中,如同两条青翠的的小蛇,上下弹跳着,不时就有竹篾碰到她的腿上。苏酥也不在意,这些竹篾都用柴刀刮过,边缘虽然锋利,但已经没有什么毛刺了,只要顺着竹篾力道,只需片刻就能将簸箕编成。
田婆从吊脚楼中端了一碗茶水出来,蹲在苏酥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眼中不时闪过一缕戏谑之色。
“苏酥,等一下!”许宣忽然喊道。
听得许宣话语,苏酥这才停下手中动作,那两个竹篾也自停了下来,耷拉在她腿上。
“怎么了,许公子?”
许宣上前一把握住她如雪的皓腕,体内法力涌入,闭目沉思,过了片刻才对一旁仍自顾自喝茶的田婆道:“苏酥也没什么恶意,婆婆何必害她。”
苏酥面色一变,紧张地看着许宣,也暗运法力,探查体内情况,却不见有什么异常。
田婆小心吹散茶碗中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依旧平淡地说道:“是她自家要编的,我既没求着她,也没逼着她,你这小子说话好没道理。”
许宣抱拳一礼,恭敬地作了个揖,才道:“自从入了乾州城,晚辈也曾四处打探过,听闻苗寨中有一种蛊,名为竹篾蛊,也是竹篾形状,常被人放在路中,若是有人踩到了,竹篾就会弹在人腿上,如是再三,竹篾蛊就会过入人体中,盘踞在膝盖附近,中蛊之人初时只会觉得脚痛,等过了一年半载,中蛊的那条腿就会越来越变得有如仙鹤一般细小、干瘦,再等四五年,膝盖中的竹篾蛊发作,进而扩散至全身,将人体内血肉蚕食殆尽后才会破体而出,中蛊之人不仅会忍受数年痛苦,等到蛊毒发作时,更会死得苦不堪言。”
闻听此言,苏酥俏脸煞白,忙将已经编了一半的竹筐丢在一边,双手在自己双腿上摸来摸去,但却察觉不到什么异样。
“你这小子,还真有几分见识。”田婆把茶碗放在脚边,上下打量一番苏酥,说道:“小姑娘,你放心,没他说的这么恐怖,以你的修为顶多废掉两条腿罢了。”
“婆婆婆婆你怎么我,我何处得罪婆婆了。”
“哼,你们来找老婆子,就已经得罪我了,还假心假意要帮老婆子编竹筐,好啊,你倒是编啊,你若真舍得这一双乖巧的腿,老婆子再帮你们一回又何妨。”
“你!”许宣指着田婆,心中顿时怒火中烧,这孤老婆子当真不可理喻,毛文山还说她是为数不多受百姓拥戴的草蛊婆,若是这般歹毒的心思还收百姓拥戴,真不知其他草蛊婆是个什么模样了。
“我怎样?你们不愿意自己走便是了。”田婆一手端起茶碗,另一只手扶着膝盖,起身朝吊脚楼走去,平静说道:“这小姑娘还没编完,腿还是能保住的。”
苏酥泫然若泣,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见田婆这样说,许宣只觉头皮有些发麻,他方才这般说话,只是偶然听过竹篾蛊的名头,这时看那两根灵蛇一般的竹篾,所以诈一诈田婆罢了,想不到还真有问题。
“苏酥,我们走,不过就是竹篾蛊而已,等救出灯儿,我自有办法帮你解蛊。”许宣上前拉起苏酥,这时他对灯儿手中那只蝴蝶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认识,竹篾蛊和蚂蚁蛊都是一个级别的蛊虫,蝶儿既然能镇得住蚂蚁蛊,想来对竹篾蛊应当也有效果。但奇怪的是,范建中蛊时,他还能在范建肚中发现肉眼不可见的蛊虫,但刚刚用法力探入苏酥体内,却是没有看到竹篾蛊的踪影,这让他心中微觉奇怪,莫非这竹篾蛊更胜蚂蚁蛊一筹不成?
“许公子!”苏酥被许宣一拉,却是不肯走,扬起脸看着许宣,眼中已经噙满泪水,却强作欢笑,说道:“这时走了,我们又要怎样才能救出灯儿呢?我们现在连她在哪儿都不知道,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夜,若是计师兄那边也没有结果,我们总不能跑回临安府去搬救兵吧,只怕到时就算搬来了救兵也晚了。”
许宣心头一凉,从昨夜到现在已经数个时辰了,绿袍把灯儿劫走到底有何目的他并不知晓,不过想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虽然心中一直告诉自己灯儿没事,但这种心理安慰终究就如纸糊的窗纸一般,被苏酥轻轻一戳,就破了。
“我来编吧!”沉吟片刻,许宣忽然道。
“田婆,这竹筐我来编完,行吗?”见两人都看着自己,许宣又问。
“公子”苏酥有些诧异,愣愣站在原地看着目光坚定的许宣。
田婆阴测测一笑,说道:“竹篾就在那里,你要去编那就不要啰嗦,没人拦着你,不过,老婆子话可说在前面,那丫头已经编了一半,这时就算不编,蛊毒也已入体,这时你若接着编,那也是一个下场。”
许宣正色道:“这我自然知道。”
“公子!”苏酥一把拉住要上前捡起竹篾的许宣,颤声道:“还是我来吧,何苦两人一同中蛊呢?”
“丫头说得在理。”田婆拉长声音附和道。
“行了,你闭嘴吧!”许宣喝道:“似你这种妖婆,待会儿就算你真出手助我,我也只当是等价交换罢了!”
田婆被许宣这么一呵斥,也只是“呵呵”一笑,并不恼怒,蹲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两人。
“好了,苏酥姑娘,不要再争了。你如今化形天劫还没有渡过,若真让竹篾蛊尽数入体,就算后面我能借灯儿的蛊虫帮你驱除蛊虫,但也必然影响你日后化形。我如今已经成就元婴就算中了蛊,大不了舍了这副肉身就是,不打紧的,况且,我也是炼体有成的,这点蛊虫,未必就能奈何我。”
“炼体有成?”田婆闻言冷冷说道:“你们也太小瞧老婆子炼制的蛊虫了,莫说是你,就是炼成不化骨的绿袍中了我的竹篾蛊也只能上门来求老婆子解蛊,你自觉肉身有他厉害?老婆子活了数百年,还真没见到能解老婆子蛊虫的人!你们这些修士,自有神通法力护体,虽说下蛊不易,但若是真个一招不慎中了老婆子的蛊,嘿嘿,到时才知其中厉害!莫要怪我老婆子言之不预!”
许宣闻言心中一紧,但仍存了一丝侥幸,想来以自己的心斋境的肉身和阴神境的魂魄,未必就真拿这竹篾蛊没办法,苏酥听了却是再不肯让许宣上前去拿竹篾,紧紧拉住他的手不肯松开。
许宣暗叹了一声,以他的修为又哪是苏酥能拉得住的?只是使了个身法,一晃身就挣脱了苏酥的手,上前捡起那只编了一半的竹筐,回忆着方才两人的手法继续编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