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清水寨时已近正午时分,深秋的阳光并不灼人,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一路行来,偶尔看到几只黄狗躺在路边眯眼晒着太阳,一些苗女正三五成群坐在鼓楼下或是风雨桥上闲聊,手里还做着一些针线活。
见到田婆时,她正在吊脚楼前翻晒着一些草药,有的许宣见过,有的却只在王不易的那两本药材图鉴和灵物图鉴中看到过。
看他二人去而复返,田婆便问还有何事,当见到许宣从怀中摸出用布包裹好的玄阴阿屠时,田婆双眼一亮,笑道:“你们倒是有几分本事,竟能寻得这东西,也罢,既有此物,与绿袍的恩怨也该了结了。”
听她这么说,许宣不仅好奇问道:“婆婆和绿袍到底有什么过节?”
田婆看了看面前两人,叹了口气:“说起来我还要叫绿袍一声师弟。”
两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田婆也不卖关子,缓缓将往事一一说来。
原来田婆的父亲便是绿袍的师父,唤作黑水老魔,真实姓名叫做田兴旺。
那时清水寨还只是个小寨子,田兴旺也只是一个普通苗人,每日学着汉人在山间梯田上做些农活,更多时候则在清水江上捕鱼,入山打猎养活一家老小。
一日入山时,田兴旺被山中一只积年老尸咬伤,慌乱中跌落悬崖。一如常见的小说描述那般,重伤之际在崖底发现了一具枯骨和一本秘籍,田兴旺那时尸毒攻心,已到了尸变的边缘,秘籍中的文字他并不认得,但上面的图形却是看得分明。
性命攸关之际,忽然福至心灵,依照上面图形摆了几个姿势,只觉体内痛苦稍减,头脑也清明了许多,便知得了宝贝。
数日后,养好伤的田兴旺回到家中,怕家人担心,只说自己在山中遇到猛兽,迷失了方向。那时田婆的母亲已经怀有身孕,见原本以为命丧山中的丈夫忽然又回来了,心中已觉大幸,哪里还会怀疑什么。
之后数年,田兴旺每日干活之余便修习秘籍中的几副图形,渐渐发现自己身体上竟长出了淡淡的紫毛,白日出门干活也觉得阳光分外刺眼、灼人,却不敢和家人说,只是用衣服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昼伏夜出。
如此过了数年,田兴旺在乾州城中找了几个人,把那本秘籍分许多次问明了意思,这才知道竟是一本尸道修行的gngf。那日他尸毒攻心,若不是体内还有几分巫族血脉,又福至心灵一朝上面画影图形xiulin,误打误撞入了尸道之门,只怕早没了性命成为一具只知杀戮的腐肉。
弄清楚了缘由,田兴旺大喜过望,试问哪个男人不崇拜力量?
以前还只知依照图形xiulin,如今有了秘籍,田兴旺更是如虎添翼,竟无师自通,仅用了十数年就修到了白僵境界。只是世上总没有不透风的墙,又何况是朝夕相处的家人,田兴旺身上的异状终于被他妻子发现。
凡人修行尸道,先是紫僵,再是白僵、黑僵、绿僵、毛僵、飞僵,最后便是不化骨,只有到了毛僵境界,一身绿毛才会尽腿,如同常人一般。
田兴旺妻子见丈夫一身白毛,还以为他得了什么怪病,先请寨中懂医的族老来瞧,又花钱请乾州城郎中来看,都是无果,事情反倒闹得沸沸扬扬,让田兴旺好生苦恼,最终索性抛妻弃子,入山修行。
数十年后,田兴旺修成黑僵境界,心中忽然思及家中妻女。只是等他趁夜色回到寨中时,妻子早已去世,因为他的缘故,唯一的一个女儿在寨中名声也不好,众人都知道她有个怪物父亲,即便相貌不俗,也没人敢娶,当如今已经年近五十,依旧孤苦无依一人呆在家中。
田兴旺见此情形心中甚是愧疚,这些年他在山中修行,修为更进一步,却不愿自己女儿也变成自己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但也不想女儿就此老死家中。便四处寻来养蛊之法,暗中助她养蛊、炼蛊。
只是蛊毒之术除了金蚕蛊之外,罕有能够性命双修的蛊虫。养蛊十年,田婆有了一些成就,在寨中竭力凭借蛊术助人,渐渐赢得了一些尊重,但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田兴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以他的见识和修为,又哪里想得到什么好办法。听闻武陵蛮外有佛道两门,最擅修命,他便去中原那些名山大川寻仙访道,想为自己女儿求得一份仙缘。
但在哪些名门正派眼中,田兴旺不过是旁门左道一介邪修罢了,那些修士不斩妖除魔已算是法外开恩,又有谁愿意传他修行之法?
屡屡碰壁,数十次追杀,若不是田兴旺还有几分运气,只怕早成了他向往的名门正派弟子剑下亡魂。心灰意冷之下,田兴旺胸中不平之意郁结,心道既然你们都说我是邪修,那我便邪给你们看。
于是,佛他也不求了,仙也不再访了,只躲在暗处截杀那些落单的修士,抢掠秘籍和丹药,黑水老魔的名头渐渐在中原之地被众人所知。
终于有一日,被他寻到一个身受重伤的元婴修士,正是当日曾经追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一个大派弟子。若是平日,他自不敢招惹这等人物,如今那修士受了伤,法力枯竭,论起肉身之力又哪里是他这个已经精修肉身的黑僵对手?不过片刻,就被他当场格杀,搜出了许多秘籍和三枚添寿丹。
一枚添寿丹,可凭添寿元60载,一人一生最多能服三枚!
田兴旺大喜过望,如获至宝,当即准备返回清水寨。只是他却不知仙家法术玄妙,又不懂颠倒天机之法,那元婴修士在师门中自有魂牌,师门中长辈掐指一算,便知前因后果,当即命弟子出山追杀。
一路逃到武陵蛮,田兴旺身受重伤,几次险些命丧当场。借着对山中地势的熟悉,田兴旺在一处沼泽腐泥中潜伏了数月,终于熬退了那些修士,这才返回家中,把三枚添寿丹给田婆服下。
得添寿丹之助,田婆总算熬过了生死大劫,之后一面专研蛊术,一面修行田清水夺来的诸多秘籍,竟让她机缘巧合之下修成了元婴之境。
“婆婆竟修出了元婴?”听到这里,许宣不由惊讶道:“但我为何没能感受到元婴的气息?”
田婆苦笑道:“若不是我那元婴,小红又怎会被我养成灵蛊,若不是小红成了灵蛊,我又怎能返老还童,一身道行如同练神返虚修士。”
“婆婆这话是什么意思?”许宣追问。
田婆双眼一眯,恬淡的脸上闪过一抹杀气:“这一切都是拜绿袍所赐。当初父亲收他为徒时,我也知道父亲居心,乃是图谋他体内的巫族血脉,父亲血脉淡薄,要想成就不化骨就如水中捞月一般。绿袍倒也是个人物,隐忍多年,才借我出门寻蛊,父亲炼法时突然出手一击致命,夺了父亲凝练多年的巫族之血。”
“那时他不过还绿僵修为,忌惮我的蛊术不敢留在清水寨,等他再回来时,已经炼化了父亲的巫族之血,成就飞僵境界,我只能四处躲避。”
“后来我得了一些造化,将元婴喂给小红,又用了许多手段,总算将它养成了灵蛊,原想找他寻仇,哪里知道他竟然修成了不化骨。灵蛊最玄妙的不是虫术,而是咒术,他气机凝聚成团我无处下手,但他要想对付我,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才僵持了这许多岁月。”
听到这里,许宣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不到其中竟然还有这许多曲折,难怪田婆不愿与佛、道两家打交道,原来起因竟在他父亲田兴旺身上。
田兴旺想图谋自己徒弟巫族血脉,想不到却是养为患,绿袍想要斩草除根,却又逼得田婆自废元婴,养出了一只灵蛊,其中因果是非,当真一言难尽。
“婆婆,我在甲子山时曾碰到绿袍的二弟子正想夺舍重生,想必那也是您的手笔了吧。”
田婆点点头,冷笑道:“往日绿袍在时,我自忌惮他乱石窟几分,他既去了桐柏山,我岂有不上门收些利息的道理?他那几个弟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这些年我在寨中休养生息,脾气已经好了许多,又顾及清水寨这许多无辜村民,怎会容他到现在?只杀他一个最作恶多端的弟子,已经算是妇人之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