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就算此时的清风被携带上几分浓烈的秋意,吹得人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但楚政还是站在摄政殿的门前张开双臂感受着秋风里的湿意,他或许从未觉得这样的秋风会有让人如此畅快的时刻。
“皇上,现在的话,江南那边刚刚种上的第三稻或许还会有不错的收成,咱们汴州这边虽然雨水来得稍晚了一些,但只要免除了今年汴州地区的赋税,老百姓们的收成还是勉强能够让他们撑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咱们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渝陵二州以及辽东边境,依老奴看的话,皇上也是时候放松一下了。”
“嗯…”
面对身后无蝉话语中的深切关心,楚政并没有加以理会,他答应一声之后就接着闭上眼睛,任凭风拂过他的身躯。
立于楚政身后的无蝉借此机会仔细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很突兀的,他在楚政的满头黑发中看到几缕白发,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面前的这个大楚君王已经有了五十又四的年纪,不算年轻了!
无蝉虽然一直都站在楚政身后,但他已经有很久的时间没有仔细的打量过楚政了,跟在他身边几十年,他好像从来没有发现过楚政会有说累的时候。
只是这会儿细细看来,他竟是发现了楚政越来越多的白发,看得越久他就越是心疼,原来这个从不喊累的君王也不是不会老!
“皇上,旱灾一至您就从来没回过寝宫,今日是不是该去看看皇后和长公主殿下了。”
眼睛逐渐酸涩,无蝉明知此时不该出声打扰却还是冒着风险上前劝慰到,估计是感觉到了无蝉话音里的颤抖,楚政并没有责怪他,但他也没有同意无蝉回去寝宫的提议。
“旱灾过去了,但大楚身上的虫疾还没有能去除,朕心里还是不安啊!”
无蝉心里很清楚楚政说的虫疾是什么,除了那些个爬在大楚身上吸血的狗官以外,还有什么能被楚政说出是整个大楚的疾病呢?
“皇上,那些害虫的命运不是早就已经决定好了嘛,只需要您现在下旨,六扇门即刻就能将他们捉拿归案,不出半月就可以把他们全部斩首示众,以慰民心。”
楚政想起来了当初自己给那些贪官们定下的下场,似乎贪污满千担的就需要被斩立决,可紧接着他又想起了那些贪官在发现灾情不可控之后又拿出了那些脏银给百姓们卖粮食。
虽然有些官员是猜到了他会秋后算账,虽然也有一些官员总觉得自己还能够瞒天过海而死性不改,但不管怎样,此时的楚政都觉得之前那样的惩罚未免有些太重了。
“此事还是等明日早朝之时和大臣们商量过之后再做打算吧!”
……
“旱灾已过,是时候该说说那些贪官应该怎么处置了,诸位大臣可有什么打算。”
等早朝该有的礼仪都走过一遍之后,楚政就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接着他就不动声色的坐在位置上看着底下那些官员们面面相觑。
不是大臣们不愿意说话,而是都怕会错了楚政的意思,现在摆在大臣们眼前的无非就是两条路。
一条是严苛执法,该杀的就杀,还有一条就是楚政心里大抵有些不忍心了,想要为那些贪官开脱一下,就等一个人站出来求情,但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也不会有人站出来了。
满朝文武之中,苏望想往常一样练起了闭口禅,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三台长官中以程逸杰为首,此时虽然也在交头接耳可实际上在聊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苏如玉虽然通过上次的进言在楚政心中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此时那些大佬都没一个人说话,他肯定也不会故作聪明的站出来了。
武将不通文事,所以没有战事的时候,上朝对他们来说就是打瞌睡的好时候,反正楚政也不会管着他们。
算来算去,似乎能在这个时候开口就只有一个人了,太师吕祥瑞!
没有和人交谈,他双眼直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神情看上去很是悲凄。
慢慢的,朝臣的眼光都汇聚到吕祥瑞身上,能站在这里的没人是傻子,这件事可和吕太师一心要办的书院脱不开干系,他要是不开腔,谁敢在他开口之前站出来说什么。
摇头苦笑了一声,吕祥瑞知道众大臣和楚政都在等着他,慢悠悠的从群臣里走出来,这个过程中也没人敢催他,楚政倒是敢,可他也不会那么做。
“皇上,老臣要说的还是那句话,读书总是没错的,而那些读书人,老臣近日明白了一个道理叫财帛动人心,从一贫如洗到骤然富贵,我想没有几个人能够经受这样的诱惑,在场的各位不行,我亦如是!”
说到这里,他朝前跨出了两步。
“皇上,老臣说这些不是要说那些人不该杀或是不能杀,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犯了错就是犯了错,皇上要如何处置他们老臣都不会有怨言。只是祸不及妻小,还望皇上对那她们能够心存几分仁德之意。”
这下子,朝臣又把目光投向了楚政,吕祥瑞虽然没有明着求情,但傻子都知道那句祸不及妻小就已经算是求情了。
楚政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心里悄悄感慨自己老了的同时也重新思虑了一番该如何处置那些贪官。
“贪污外满百担者,惩处不变;贪污满百担未满千担者,获狱三年至十年不等,贪污满千担未满万担者…”
说到这里,朝臣们都伸长了脖子,前面的都不算啥,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未满万担者…流放三千里,贪污满万担未满十万担者,斩立决,贪污满十万担者,斩立决,家产全部充公,其子嗣在三代内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老泪横流,或许其他人不知道这个词的具体含义,但看看此时的吕祥瑞就能或多或少的领悟到几分了。
楚政的惩罚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缓几分。
“老臣在此替那些个不争气的读书人谢过皇上厚恩!”
……
万山郡。
郡守刘申禀和师爷还在盘算着灾情过后要如何去打击钱宝商会在万山郡的生意,可他却不知道六扇门的人已经来到他家门口了。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是朝廷命官,你们六扇门又有何权利抓我!”
被突然冲进来的六扇门捕快打了个措手不及,刘申禀还是大喊大叫,师爷常焕倒是比他还要看得清楚些。
“差爷,小的虽是万山郡师爷,但大楚的官位体制里却没有这个职位,小的虽然会为郡守出些主意,但主要还是郡守拿的决定啊!”
刘申禀不可思议的看着常焕,他没想到这个人会如此轻易的就把他出卖了,还试图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难怪当初他贪起粮食来毫不手软,难怪当初他说要把贪污的银子都拿出来买粮食的时候,这个师爷死活都不答应,原来他已经为自己找好了退路。
“你…”
“嘿嘿,差爷你看,我没有官位自然就算不上贪污了,这…是不是抓错人了呀!”
就在刘申禀准备说话的时候,常焕抓住机会在他的前面开了口,让他把那些都吞了回去。
以为自己能靠此夺过一劫的常焕显然打错了算盘,他一个小小师爷都能想到的点,上面那些聪明狡猾到了骨子里的人哪里会想不到。
“嘿嘿,巧了,这次按照皇上下的旨意你还真跑不掉,圣旨上说了,凡是伸手贪了粮食的,不管你是官员还是平民,全部依律处置!全部带走!”
“什么!这不可能,几百年来从来没有这样的律法,你们竟敢假传圣旨,就不跑掉脑袋嘛!”
坐拥四品实力的万山郡总捕头听到这个师爷的话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像是听到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个笑话。
“我的脑袋会不会掉不劳你分心,但我知道你的脑袋很快就要掉了。”
接着,他又看向了刘申禀,不同于对待师爷常焕,万山郡总捕其实看得出来这个读书人虽然贪了一些,但心底大概还是存有几分善意的。
当初常焕不愿意吐出银子来买粮,可他还是悄悄拿出了自己贪墨的大半脏银去买钱宝商会的高价粮。
“郡守刘申禀,贪污九千余担,按律流放三千里,发配辽东充军!”
“什么!”
要说刚才常焕已经心灰意冷了,但此时却从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火。
“凭什么!他可是郡守!我都要被砍头凭什么他只是流放三千里!我不服,我要见皇上,我要告御状,我不服…”
“不服?不知道的多还是我六扇门知道的多?来人,把他的嘴堵上给我带下去,不给他饭吃,每天喝几口水吊着命就行,老子倒要让他尝尝被饿肚子的滋味。”
“呜~呜!”
被捂住嘴巴的常焕还是很激动,只是在两位六扇门捕快的钳制下让他动弹不得。
离开之前,万山郡总捕头看了一眼刘申禀。
“给你一日时间和妻儿道别,每日早晨自己来六扇门衙门领罪。”
刘申禀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来,当初他伸手贪那批赋税粮食的时候他就应该猜到了会有今天这个结果,可此时说什么都为时太晚了。
大楚王朝在符瑞三十年的秋天砍下了不少于三百颗人头,接近五百人被流放,七百余人被革职下狱,而这还是在楚政故意放水的情况下。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哀鸿遍野,但狠病还需狠药医,没人觉得这样做会有什么错,老百姓们对此更是拍手称快。
……
“皇上,本年的科举考试已经结束,因为大旱的原因,所以从各地赶到京城来的士子不及往年的百分之一,榜单中,书院考生占据了九成的名额!”
这一日的早朝,偶得尊位的吏部尚书戚白鹤处理完科举考试一事后,站在大殿中向楚政禀告了今年的考试详情。
当听到书院的考生占据了进士榜单的九成名额时,所有大臣都为之一颤,不得不说,书院里出来的学生确实要比其他地方的士子要优秀许多,但…经理了这次旱灾之事后,皇上还会相信他们吗?
“一切遵循旧律。”
“啊…额…是,微臣遵旨。”
本来已经做好了被臭骂一顿的戚白鹤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朝臣更是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就只有苏望和程逸杰那些老狐狸还算镇静,他们觉得只有这个结果才符合楚政的办事风格。
但听到这个消息的吕祥瑞却高兴不起来,他也猜到了这个结果,但他也清楚,这是楚政给书院的最后一次机会。
要是那些蠢家伙还是只知道往自己兜里揣钱的话,那楚政就不会再在书院上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
退朝之后,吕祥瑞迷迷糊糊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走到了书院。
水榭歌台,琳琅楼阁,这个花了大价钱修建起来的书院还和他当初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
魂不守舍的在书院里逛荡,吕祥瑞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一个广场处,按照课程的安排,已经毕业的学生要在今日举行他们在学院里的最后一节思辨课。
“我辈读书人,要是只会书上的学问而无自己的见地,那无论再怎么苦读都只能算是一个翻书人而不是读书人…”
“三千大道,天遁其一!读书人修身立德养性传教,若是能容百家学识于一身,或可得窥天道一二…”
一路走来,吕祥瑞听到了很多书生都在发表自己的高谈阔论,一些精辟言语甚至是他听见后都忍不住沉下心神去细想。
高台上,书院山长曹华斌似乎是特地找了个地晒太阳,并没有关注广场下方正在激烈争吵的书院学生。
吕祥瑞一步步的走到了高台之上,看着台下的众多学子,他似乎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理由不去选择相信这样的一群读书人。
“诸位!”
原本吵杂的场面随着吕祥瑞的一声大喊很快安静下来,高台之下的人也很快就认出了这位正是王朝独一的太师,但他们都不知道这位从来没有在书院露过面的太师要干什么。
“今日来此,得见诸位学问才知吾道不孤,我心甚慰,但前次旱灾已经让得天下人都把我们读书人给看扁了,今日在此,我不妨给大伙说句得罪人的实话,离开了书院,环顾朝野,我甚是觉得前路茫茫,吾道甚孤!宽阔大道就我一人瑀瑀独行!”
说到这里,这位见了皇上都可以不用行礼的当朝太师面对京华书院数百学生一揖到底。
“恳求诸君为我辈读书人—正名!”
高台下的诸多学生立时反应过来,坐在前排的这一届科考状元更是即刻起身。
“彼时以此身奔赴天下,不说能够担受起先生的厚望,但也绝不让先生在大道上感觉旁若无人!吾道不孤!”
随后,众书生一起起身,高声喊到。
“吾道不孤!”
高台上,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的曹华斌笑弯了眉毛,他没有发出声音,但要是能有人看见他微动的嘴唇,就能知道他也跟着说了一句
“吾道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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