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是午时了,朱景先感觉到装着自己的箱子被抬了起来,他在里头被颠地东倒西歪,又根本控制不好平衡,头重重的撞在了箱壁上,捂着后脑勺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说不清自己是心痛一些还是头痛一些。
他年纪还太小了。
这些事要接受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哪怕他明知道母亲对他其实跟对弟弟妹妹隐约有不同,哪怕后来苏付氏跟他说他自己的身世,可是猜测和怀疑是一回事,真相得到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假如他真是付氏的孩子。
那朱正松把他们当什么?
原配发妻的孩子,一个送回老家自生自灭,一个留在家里连身世都隐藏起来交给填房养着,然后再毫不留情的舍弃。
所以他们身为付氏的子女是他们的原罪吗?
可是朱正松如果真的这么看不起付氏,当初又为什么要求娶她,为什么要生下他们?
他喉头有些哽咽,如同困兽一样呜咽了一声又死死的憋住了哭声。
他不哭,就算是死,他也不在这群禽兽面前哭。
太阳晒得人火辣辣的疼,朱二手忙脚乱的叫人把箱子给挖起来,片刻不停的跟王二一同将箱子往水里运,心里急的简直要冒火。
要快些,再快一些。
可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急就越是要出乱子,好不容易下了水,朱二就觉得一股劲风朝着自己袭来,他顿时觉得脖子传来一阵尖锐不可忍受的疼痛,急忙拿手去捂。
这么一动,箱子失去了平衡就猛地摔在了浅滩上,陷进了泥沙里。
王二心急不已,一看这情形当即便招呼其他人:“快!快抬起来,扔进水里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队人马已经转瞬到了眼前,锦常从马上飞奔下来,几个腾跃就到了他们跟前,拿出了自己身上腰牌:“七品羽林卫经历许锦常,奉五皇子之命,前来办差,还请各位都配合配合。”
他神色倨傲,王二跟朱二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和惊慌。
五皇子根本就不知道朱景先的去向,他之所以做出那么大的阵势,闹的如此兴师动众,不过是因为,他想要让朱正松知道,他在找朱景先罢了。
“我最近挺爱听说书的。”五皇子正闲闲的跟胡太医说起这件事:“传说盗圣白玉堂想要偷某户人家的东西,可是这东西藏的十分隐秘,连他也无从下手,他为了不在江湖人面前丢脸,便想尽了主意,最后他想到一个办法,传出风声自己已经得到这个宝物,还要在众人面前当众将此宝物展出,风声传出去,传的越来越真,连那主人自己也信了,趁着深夜偷偷去看自己的宝物”
接下来的事自然不必说了。
胡太医啧了一声:“臣倒是觉得,这个故事怕是朱大小姐跟您说的。不过这一招也的确是只对付朱正松有用,若是放在盛阁老身上”
那就不一定有用了。
朱正松说到底只是修为还不到家而已。
胡太医笑过之后,看看天色又郑重问五皇子:“殿下就真的如此确定是这两路?”
“唯有这两路,人迹稀少,又好安排人手,进可攻退可守,又方便朱家行事。”五皇子立在树荫下淡淡笑了一声:“虽然暴雨刚过,可是这两天又开始出大太阳,路面上还有行车痕迹,看车辙印,唯有这两路是载着重物的,我们这边没什么,那么书林跟锦常那边,当有所收获。”
胡太医摸了摸自己胡子。
这两个年轻人,怪不得挺趣味相投的。
嗯,这脑子转的飞快,什么都被他们给算计完了,而且一旦下了决定就毫不迟疑的执行,丝毫不会因为任何事影响自己的决定。
这种果断干脆,实在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身上该有的特质。
难怪朱正松要栽了,谁叫他养出这样的女儿呢。
他恐怕不知道,朱元几句话就把襄王给扳倒了的事。
啧了一声,胡太医正要拍拍五皇子的马屁,书林便已经骑马飞奔而来:“殿下!已经找到了!”他急忙落地站在他们跟前行了个礼:“不过人不大好,在箱子里闷了太久,加上或许惊惧过度,已经晕过去了,还要请胡太医过去瞧瞧。”
五皇子目光一沉,如玉的脸上带出些冷意,对着胡太医点了点头,便上了马问书林:“怎么回事?”
书林言简意赅的说了朱景先被装进箱子里的事:“起先大约是准备活埋的,箱子狭小,我们去之前,只怕朱少爷已经在箱子里呆了不下两个时辰,只要我们再晚半个时辰,朱少爷的性命就已经没有了。”
他犹豫了一下就如实回禀:“现在只怕也有些危险我回来之前,朱少爷已经人事不知,我跟锦常已经尽力,可是他除了有微弱的心跳之外”
楚庭川心里一沉。
朱元将这件事交给他,是对他完全的信任。
可是若是朱景先死了
“让胡太医出来骑马,先赶过去瞧瞧再说!”五皇子不再耽误御马飞奔,没有片刻停顿。
胡太医觉得自己老胳膊老腿差点儿要被颠坏了,可是现在这个情形,他也知道不能有片刻耽误,稍微耽误,人可能就真的没有了。
朱正松也真是够心狠的。
说午时之前朱元那里没有传来消息,就活埋朱景先,还真的就打算直接活埋。
父不父,女不女,这一家子还真是有些意思。
他用自己难以想象的速度跟着五皇子一行到了地点,还来不及喘气就被锦常给放下来拉到了朱景先跟前。
“没气儿了。”他看了被捆着的王二和朱二一眼,面上神情很是沉重:“请了个大夫来,说是没救了,您给看看。”
五皇子脚步一顿,看向了边上的王二,却又收回目光落在了朱景先身上,朱景先面色已经发青,唇色泛白,口鼻里到处都是被人抠出来的沙土。
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沙子。
也不知道在人生最后的时刻,他心里是如何的挣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