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间忽的过去,红玉的肚子有些显怀时,李通回刀鱼寨了。
这半年来,杨行加紧研究魂柱,闲时有红玉相陪,日子过得好不快活。确定红玉有孕后,考虑到孩子可能修道法,也可能只是个凡人,他又兴致勃勃的加强寨防,帮助凡民。刀鱼寨地势荒僻,凡民要想自力更生,最好是告别渔猎转向耕作,而首要就是要学习种植和营造之法。对此杨行有着多年辗转、多地开荒的经验,仅仅半年,鳍鳞谷的面貌已大为改善。
前些日子有群狼妖冲击刀鱼寨,被他击杀了头狼,又率领众人击溃了狼群,他还想仿造上次搞一次魂祭。但当李通出现在寨子里,跟他说“你终于有了自己的血脉”时,杨行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了:我在干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半年来我都干了些什么?
李通身后跟着一大群童子,估计又是奔走多时、花费一番代价解救来的。李通察觉到了杨行的情绪低落,打发了童子,过来杨行身旁坐下。
杨行望着天边的晚霞。“这和我想的不一样。”他忽然说道。
“你想的是什么?”李通问,“你想要什么呢?”
“我...”杨行一时语塞。我想要什么?想离开这里回去正道?想在这山里寻找机缘结丹?他回忆来桐柏山的点点滴滴。开始是商队被袭,落难于此;接着听李通的劝告,暂时安顿躲避风声;后又受大冢宰差使,去这里去那里,还得了个道侣。每一步都身不由己。本来他只是想虚与委蛇,等风头过了就离开的,可没想过在这荒山里娶妻生子。
“你可知道,我想要什么?”李通忽然问。
“什么?”
这时太阳已经落下山去,原本绚丽的晚霞正慢慢凋落。“年轻时想要建功立业,经历了重重磨难后归于平静,心中却终究放不下,渴望最后一次燃烧。似乎人人都是如此的轮回。”李通的目光从天边收回到眼前,看着庞阿弟安置童子,看着寨子里的凡人碌碌劳作。“早年我跟随南疆军打百越,现在我跟随越人打正道,我从来不会去问为什么。”
“为什么?”
李通站起来舒展心胸。“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尽力去做好每一步才是最重要的。”
“尽力做好每一步?”杨行想,宗由和李通同时闭关,李通成功结丹,宗由却坐化了,谁能说出个道理来?霍华惊才绝艳,郑阳忠心耿耿,却都死得不明不白,还有刘宝...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确实,大道无情,我辈只有去尽力做好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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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这个了,我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李通说起这半年来南疆的形势变化。
百越招安后,除楚越以幕埠山和黑市为基业外,其它的如湘越、苗越、苏越、吴越等都安定不下来,时不时惹是生非,鳄越更是故态复萌,豢养凶兽屠戮凡民。霍家军敲打几次后,和鳄越渐成对峙之势,江夏隔岸观火,其它越族则蠢蠢欲动,怪不得霍山即使商队被劫,也一时半会顾不上桐柏山这边。
“现在霍山中驱逐越人的风潮又起,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没人替我们说话,霍光似乎也无意搞平衡顾大局了。”李通叹了口气,“江陵会馆被封,葛家酒馆也关门,凡是和越人有牵扯的,一律限制了行动。江陵峰的处境一下就艰难起来,唐参和姚伍可能要带着弟子们回桐柏山来了。”
既然提到了江陵峰,杨行便问起黑水峰、丹阳峰,以及他弟子、凡族的情况。
“搬家后我就没回过丹阳峰了,料想也不会影响到元婴仙人什么,不过听刘奇提起,霍山对丹阳峰罗氏有点高高捧起、敬而远之的姿态。”李通斟酌着,缓缓说道,“黑水峰一脉皆是军功新贵,你们几个又和霍青交好,有什么事也不会明着对黑水峰使出来。你的弟子王喜和侄儿宅生都在闭关,凡族也都好好的,我跟人交待你在中原闯荡,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杨行松了口气,他自忖有罗氏的庇护和霍家军的背景,应该不会出什么变故,也要听到确切消息了才会放下心来。
“我这次过来,是因为听到了消息,霍山要对桐柏山动手了。”李通肃然说道,“霍山查到鳄越的动乱是受桐柏山指使,其他百越背后也都有桐柏山的影子。”
鳄越受桐柏山指使?杨行讶然,他在江夏战场就听说了,鳄越可是有元婴仙人的!
“如果说之前只是小打小闹,那霍山这次出手,必定山势大力沉,雷霆万钧!”李通忧心忡忡,“看看江夏周氏就知道了,千年基业、一方霸主,说灭就灭了!”
“大冢宰会有应对的吧。”杨行口不对心的说。
“我正是被大冢宰征召回来。”李通忽然问,“你见过几次大冢宰了,你觉得大冢宰怎么样?”
鬼手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他打了个哈哈过去了,现在李通又问,他认真想了想,真诚的说:“威福莫明,深浅难测。大冢宰曾和霍光暗斗多年,在越人中有很高的名声。但现在由暗转明,我怕桐柏山远远不是霍山的对手。”
“你已经被大冢宰收服了?”李通笑问。
“收服?远远谈不上,只是各取所需罢了。”对这种调侃,杨行有些抗拒,“他想从我这打探霍家军的虚实,我想从他那得到结丹的传承。他只看到了我让他看到的。”
“是吗?”李通静静的看着他,“也许他已经看穿了你。而你只看到了你认为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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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印证李通的话,第二天鹿林寨便有信使来到,大冢宰请李通和杨行相见。
杨行有些犹豫,红玉却很热切。“义父有命,必当遵从。”红玉催促他出行,最后还和他一起上路。
熟门熟路来到镇魂殿外,孔鹏在门口迎接他们。“好像昨日还在为你们证婚,时间过得真快。”孔鹏欣慰的看着杨行和红玉二人,眼神敏锐又毫不唐突的落在红玉隆起的腹部。
杨行和李通二人进入镇魂殿,已有几人等在殿中。有几个杨行认得,鬼手、连绳、屈虎,上次出使平林寨的功臣们;还有熟悉的爷们和鹰眼,爷们抬手和他打招呼。
又等了会儿,大冢宰带着一块石板出现。“我们要和霍山开战!”边说边将石板弃掷在地,丢到人群中间。
杨行注意到,这是一块碎裂的方碑,上面刻着文字与鸟篆。“我们会把说过的话刻在石头上”、“我们,选择了和平”,他犹记得大冢宰当天的话语。而如今,和平与这块石碑一起碎裂了。
“现在我要召集军队,和上次一样,共抗强敌。”大冢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不同的是,这次你们可以以我之名。”
“鬼手,你带人去平林寨,至少给我征召两名金丹,二十筑基!连绳,你回去湘越,告诉儿郎们,这次不加限制,能来多少来多少!李四,你去把弟子们接回来,尽可能的联系我们的越人朋友!”大冢宰语调高昂,面容似乎都年轻了一些,“爷们和鹰眼去下江寨,告诉他们,大冢宰不会亏待你们!”
“...你去楚越...法器和丹药...”
“...你去夷陵,告诉田氏...”
“...去江夏联系周处,注意隐蔽...”
“...去中原招募,就说要干一票大的...”
大冢宰一句句吩咐,底下人一个个领命而去,最后只剩杨行。
“听说你要有孩子了?”
“什么?”杨行被刚才一系列命令震惊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以前有孩子吗?”
“没有...”杨行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有,不止一个,曾经。而今...”大冢宰忽然打住,转而说,“霍山已和鳄越开战。现在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鳄越?”杨行不得不承认,难道这一切真是大冢宰在背后指使?
“给敌人制造敌人,给自己制造朋友,还记得吗?”大冢宰说道,“杨行,我一直对你寄予厚望。这次我希望你跟着鬼手去平林寨。这是对你的最后一道考验。”
“平林寨?”杨行直觉有蹊跷,“平林寨有问题?”
大冢宰不答。“你一到达,考验即算完成,我会传你龙渊湖传承,助你结丹。”
“如果我回不来呢?”
大冢宰仿佛没听到。“平林寨里有我的耳目,你会有人接应。我要你去看,去听,去观察。如果一旦发生变故,我要你回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杨行冷冷一笑。
“对,你有可能回不来,但人皆有一死。”大冢宰终于回应,却不是好话。“以正道身份去,还是我的信使身份,路要你自己选。上路吧,鬼手在外面等你。”
杨行知道自己没得选。他最后只能说:“如果我回不来,照顾好我的孩子。”
踏出镇魂殿的一刻,他隐隐有种感觉:棋盘已经铺就,棋手已经发动,而我才刚刚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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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林寨从远处看起来平平无奇,坐落在一片山间原野的孤峰中,周围除了绵长而低缓的零星矮山,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墨绿森林。只有朝阳初升时才显出来特别,周围的雾气不仅没被阳光驱散,反而聚拢到孤峰之上,而在众多聚灵法阵的作用下,方圆几十里的灵气都如雾气般汇集到了这里。
一进入平林寨,眼前的景象陡然从田园风光切换为钢铁堡垒。从入口处到孤峰顶,螺旋式的分布着十多座塔楼,看过去就如一片矗立的枪林,巍峨森严。塔楼之间以城墙相连,犹如一条青石巨龙盘踞在孤峰之上。
怎么会是这样?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杨行下意识就想退回去,左右四顾,鬼手也是一脸严肃,对他摇了摇头。他明白了,平林寨这是布置了大量障眼法之类的法阵,怪不得引起雾气聚集,也是想加强遮蔽的效果。他们到底想隐藏什么?!
人群继续前行,往山顶去。杨行在一片黝黑、昏暗、嘈杂中观察。他见过这种堡垒,罗宇打造罗家堡就是如此。他知道,这每座塔楼都有小型的防御法阵,环环相扣。若敌人来攻,就得从山下一阶一阶的打上来。整座山峰另有护山法阵,防备空中之敌。大阵套小阵,这种堡垒专为防御而建!堡中驻扎训练有素的修士队伍,足以抗衡十倍之敌!
队伍在山腰处就停下,对面出来一位带斗笠的枯瘦老者。“鬼手老弟,别来无恙?”杨行认出这正是上次出使时,平林寨出来应承、比武时又躲在幕后的老人。
“渔翁,你这是何意?”鬼手克制中透露着愤怒。
“这次你我兄弟可以好好聚一聚了。”老者让鬼手单独随他去,其他人等在原地。不一会儿,有人过来宣布:“我们派了人去跟随鹿林寨参战,等他们安全回来,你们自然可以离去。”
杨行惨然一笑:“看来,自己成了人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