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太上皇有意无意把自己和那位十全老人类比。
这当然不是说,刘招孙有意采用鞑清那套愚民高压政策统治天下,或在大齐搞南北对立防满排汉之类的政策。
刘招孙对他创建的制度充满信心,哪怕在至暗时刻,都没有一丝怀疑。
在极圈主义面前,其他穿越者习惯建立的什么三权分立自幼皿煮维权主义····都是渣渣。
更别说满清酋长特色的殖民统治。
志敏主义也好,姿笨主义也好,社徽主义也罢,如果都是将百姓视作牲畜剥削,那么所谓的朱义,也不过是换个名字。
一切违背初心的帝国,终将走向毁灭。
这些年来,唯一支持他前进的,就是这个所谓初心。
从当年被封护国公,成为大明控制者,到取代明国自立,建立大齐。
这些年来,无数残酷经历,无不告诉刘招孙,必须采用雷霆手段,才可守护初心。
所以,他选择极圈主义。
收天下之权益,为帝国所用,用帝国的剑,为亿兆百姓开辟新天地。
如果按照这套制度走下去,大齐必将繁花似锦,江山永固,万世一系。
可惜,受制于落后的生产力,受制于民众素质参差不齐,强行推动,水土不服,还有反噬帝国的风险。
理想搁浅。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太上皇做出让步,以极圈主义为骨,汉唐明清制度为皮。
大齐帝国最后被缝合成这样一个奇形怪状的怪物:
军事方面:募兵制与义务兵制结合,各兵团实现近现代化蜕变,作战训练和士兵操典超越同时代其他强国,拥有最精锐的武器,蒸汽飞艇和米尼步枪装备军队;与此同时,南方各省还存在大量土司军队,那是比建州八旗还要落后的奴隶制军事存在。
政治方面:辽东山东各地废除科举,推荐为官,废除私产,将《齐朝田亩制度》贯彻到底,真正做到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在南方,科举制继续推行,考核内容还是原先四书五经八股文,士人皓首穷经,钻研什么汤武周孔程朱理学,富者阡陌相连,动辄占田万亩,贫者无立锥之地·····
商业方面:北方部分府县(天津卫、金州府)的农会,百姓高度自觉,主动参与劳动,按需分配劳动所得,帝国贸易公司已经与欧洲多国建立长期稳定贸易····
在江南,流行的仍是明清那套畸形的商业体系:
大地主和高利贷商人,一面控制基层,玩土地兼并收租子的把戏,一面把由此造成的流民赶到城里或者家里,服侍自己,并且刻意压低雇工收入,从经济和思想上奴化底层百姓。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套玩法,与另一个位面的美丽国印钞收割全球类似。在这种体系下,底层百姓陷入死亡螺旋,永无出头之日,最后,整个民族失去进取之心。
有明一代,明军连个安南,河套都守不住,更遑论什么自古以来星辰大海欧罗巴殷州故土。当然,鞑清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齐帝国疆域辽阔,不同地区存在政治经济发展不平衡,这,可以理解。
不过,明清那种类似奴隶制的政治经济体系(朱元璋的贱民划分,鞑清的防汉),是刘招孙不能容忍的。
他的使命是,将这片土地上一亿多劳动力解放出来,彻底结束眼前这些无意义内卷,让齐国子民走向星辰大海(单凭李定国孙可望几支探险队,根本无法实现对殖民地的长期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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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全老人一生十大征战,当然也包括平定白莲教这样的治安战。
刘招孙的野望不止于此,前面说过,他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具体说来,帝国下一个要征服的是倭国,然后是安南。
与明国对安南的短暂占领不同,太上皇想要的,是对安南的完全吞并消化,对倭国也是一样。
当然,为达成这两个大目标,须先完成两个小目标:一是占领并消化朝鲜,二是在云南贵州四川青藏等地完成改土归流。
在完成这两个小目标之前,大齐变法迫在眉睫。
只有变法才能改变东南,只有变法,才能真正控制南方各省,只有变法,才能攫取更多的人力物力财力。
让帝国的剑,为帝国的犁,开辟更广阔的土地。
两个小目标,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乾隆帝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如果按照乾隆爷的标准,刘招孙完全可以被尊被称为“五十全、一百全”老人。
可惜在盖章涂鸦、吟诗作赋这方面,武定皇帝不是乾隆大帝的对手。
当然,刘招孙现在也经常写打油诗,比如怀念张嫣的诗句:
“三秋别忽尔,一晌奠酸然。追忆居中阃,深宜称孝贤。平生难尽述,百岁妄希延。夏日冬之夜,远期只廿年。”
又如,在南京城微服出巡时,见百姓嫁女,口占成诗:
楼下锣鼓响叮咚,新娘羞坐花轿中。
今日洞房花烛夜,玉簪剔破海棠红。
这首足够浅白,足够露骨的打油诗,被大学士张溥夸为:
文超孔孟,诗盖李白,好诗,好诗!
也不知孔孟李白知道后会是什么感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刘招孙只是吟诗,并不爱好盖章涂鸦。
否则,帝国后世百姓,就要在博物馆强迫欣赏太祖爷那奇形怪状的审美趣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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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太上皇在春秋鼎盛禅位于太子,禅位后仍把持朝政,无形之间,确实如同乾隆皇帝那样,把儿子当成摆设,或者说是傀儡。
可惜,刘堪是武定皇帝的儿子,是皇后张嫣的儿子,生为人杰,远不是什么爱新觉罗·颙琰能比。
那么问题自然来了,以刘堪的性格,他会安心接受父皇给自己铺好的皇帝之路吗?他会甘心做嘉庆皇帝吗?
广德元年腊月十二日辰时初刻,小皇帝刘堪照例前往文华殿向太上皇问安。
每日晨昏两次向父皇问安,是刘堪保持多年的习惯之一,只要他在刘招孙身边——这样的几乎其实很少——他必会准时赶到父皇面前,跪拜请安。
大总管东方祝在文华殿门口侍立,远远见小皇帝过来,连忙上前道:
“圣上,是来给太上皇请安的吗?”
刘堪恭敬的对这老太监道:“正是,还请东方公公进去通报。”
东方祝一脸遗憾道:“圣上至纯至孝,可感日月,只是这会儿怕太上皇不得空?”
“哦?父皇还在批阅奏章?”
东方祝笑着摇摇头,瞅了眼站在门口的吴霄裴大虎两人,低声道:“那倒不是,昨日的奏章已经批完了。”
“张真人在里面呢,正和太上皇扶乩····”
“张真人?”
东方祝连忙解释道:“就是那个大清宫的张一行,和太上皇认识多年了。”
“哦,那个老道士还在世啊,怕是有一百岁了。”
刘堪略小声嘀咕,显失望的点点头。
“圣上可是有急事找太上皇?臣这就进去禀报?”
东方祝作势就要推开宫门。
刘堪拉住公公衣袖。
“不必了,钦差在苏州清丈亩,遇到了些麻烦,小事,晚些说也无妨,父皇清修要紧,不可打扰。东方公公请告诉父皇一声,就说儿臣来过了,”
东方祝听了,连忙道:“圣上放心,臣一定把话给带到。”
两人边说,边走到文华殿前面的石狮子后面,刘堪从龙袍衣袋中取出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轻轻塞到东方祝手中。
“公公,这是去年母后寿辰,安南国王进献的夜明珠,说是放在床头,可以温润滋补,有造化之功,弥补残缺····我用不上,便送给公公····”
东方祝连忙推辞:“这如何是好?总是要陛下的宝贝,臣服侍陛下,都是应该的。”
刘堪语气坚定道:“公公不必推辞,大齐上下,只有你服侍父皇妥帖,你劳苦功高,得些赏赐是应该的,再说吕德民这次从澳洲回来,带了百十箱南洋宝贝,这些玩意父皇也不喜欢,堆在大内库中落灰是浪费····”
“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斗胆再收了。”
东方祝一边推辞,一边接过夜明珠,回头瞄吴霄一眼,见侍卫们都没注意自己,迅速将夜明珠塞到自己袖子里。
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送小皇帝走出文华殿,走到门口时,公公低声问道:
“陛下可有话问?”
刘堪只看着脚下路面,头也不抬道:
“父皇扶乩,是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