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映入眼帘了，驱散周边的黑暗，为一切染上生命——姬月兰醒过来时，透过窗帘的光已经亮得刺眼，蝉鸣也已经躁动起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她第一次能这么静下心来，切身地体会到：啊，是夏天，夏天到来了。</p>
“呜啊……好热，我这是睡了多久——”她下意识地把手摸向床边的手机，丝毫没注意到它为什么刚好就在那里，然后按下开机键——在她住下来之前，这里似乎都是没有网络的。她至今还记得那个笨蛋嘴上说着不需要却又为她跑了好几间超市买路由器的场面，每次想到这里，她就感到内心暖暖的充满力量——不过他还是个不懂人情的笨蛋就是了。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刚好开机了，姬月兰手指一滑，就看到聊天软件那里密密麻麻的一列红点——</p>
“呜诶？！怎么大家都来找我——啊，尤其是艾阳那里……居然是一天三条。”姬月兰虽然嘴上吐槽着却会心地笑了出来，不过实在没想到她已经连续睡了四天。</p>
“好啦，我已经没事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精神……发送。”</p>
正当逐条查看着亲朋好友时，她注意到艾阳发过来的最后一条信息：</p>
“你还好吗，月兰？如果你和小澄空都能快点好起来就好啦……我们再一起办Live吧！”</p>
“诶……澄空——”姬月兰这才注意到，白澄空那边并没有发来信息。还没有醒过来吗，真叫人担心——她刚准备主动发条信息过去慰问，就在这时，她听到楼下大门的方向传来开门的声音。身体已经先于思考行动起来，她翻身下床把手机放进兜里，不顾自己的一身睡衣，踢上拖鞋就踤踤踤地往楼下跑去：</p>
“啊——这个声音？！暝天少爷，莫不是兰小姐已经醒了——”</p>
“——暝天！！”姬月兰太急了，以至于下到最后一级楼梯时，她都左脚踢到右脚整个人往前飞去——像接猫一样被稳稳地接住了。</p>
“呜啊……小心点啊你，刚醒来就那么闹。”</p>
“兰小姐！虽然我能理解，但是你的身体还在恢复啊！这样很危险的！啊——吓死我了，幸好……”</p>
“……对不起，王座。”姬月兰刚冷静下来，就又因为自己刚才的行为羞红了耳根。</p>
“……还有，暝天，放我下来啦……”</p>
“……那你可安分一点，别又受伤了。”</p>
“呃——放心啦，我又不是小孩子。”话还没说完，姬月兰就被直接放回到地上了，虽然她本来还期待了一下能有更温柔的放法——姬月兰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这才发觉自己身上还披着睡衣。</p>
“——啊。”</p>
“怎么了？”王座已经进客厅去了，诺暝天跟在他的身后，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听到姬月兰的一声轻呼，疑惑地回过头来。</p>
“呃，不，那个——”</p>
“怎么了啊。”诺暝天朝他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难道这么明显都还没发现吗！？还是说他压根就没有这种观念——啊，也对哦，毕竟是他啊。</p>
“……没有，看到之前有些掉漆的墙壁变得和新的一样了有点吃惊，而已。”</p>
“……就这样？”</p>
“……嗯，就这样！啊，总之欢迎你回来啦——！”又酸又甜又苦的复杂感情充斥在心间，她跺了跺脚，又大步大步地上楼回自己房间了，留下一脸茫然的诺暝天愣在原地。</p>
“……我应该没做错什么啊，无锋。”</p>
“煌龙，女人心海底针啊——”还没等无锋说完，楼上的门又砰地一声开了，换好了衣服的姬月兰小碎步下楼梯，站在诺暝天面前轻喘了口气，于是无锋也识相先闭嘴了。</p>
“……你刚醒来别动得那么猛。”</p>
“——只是饿了而已啦！真是的，我要去厨房找点吃的！”</p>
“啊，兰小姐！饿了的话厨房那个铁煲里面有瑶柱白果粥！等下我去盛来给你啊！”客厅里传出王座的声音，他似乎正在忙着整理多出来的几箱杂物。</p>
“啊，好的！不过王座我自己来就行！”姬月兰正回应着，诺暝天已经往后门的方向去了。她这才注意到，他的怀里正抱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白花：</p>
“暝天！你要去哪里？”</p>
“后院的树林。”</p>
“那束花是……啊，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p>
“……会很无聊的。”</p>
“没关系，我想和你去！”</p>
“你不是说饿了吗？先去喝粥吧——”</p>
“……不行吗？”</p>
“……算了随便你吧。”</p>
诺暝天在后门附近停下了脚步等姬月兰跟上，后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迈开脚步就想跟上去，身后突然传来门铃声——</p>
“兰小姐，我这边空不出手，麻烦帮我应一下门哈！”</p>
“啊，但是——”</p>
“先应门呗，别让人家等太久。”</p>
“可是——”</p>
“不用担心，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会保护你的。”诺暝天朝她笑了笑，示意了一下腰间的剑。</p>
“呃啊……所以说不是那个啦！！诶……”姬月兰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转过身把门打开，还没看清外面是谁就有一个身影扑过来——</p>
“呜呜哇月兰我好想你——！！”</p>
“诶诶？那个，芳梅？！”姬月兰被吓了一跳，只见罗芳梅几乎把整个脸都埋在了她的胸前，话语因为哭泣都已经模糊不清了。</p>
“那个……芳梅？月兰她应该才刚好，不要这样啦。”艾阳在两人的身后笑着劝阻，却没法掩饰眼角的泪珠。</p>
“……芳梅，回来。你压到月兰了。”罗青竹走上前来，硬生生地把罗芳梅拉开了。</p>
“诶诶？！怎么这样——姐姐明明也担心月兰到每天晚上都在碎碎念不是吗！”</p>
“呜啊啊啊别说出来啊！！”罗青竹少见地慌张起来，眼神躲闪着支支吾吾地，姬月兰也有些害羞地把脸别过去。</p>
“嗯……总之你没事太好了，月兰。”</p>
“啊～小兔子们真热闹呢！月兰，经过漫长的等待你终于回到了我们身边，啊，这是值得歌颂的一刻——”</p>
“呃，总之也谢谢晓松。”这时艾阳走上来，握起姬月兰的手细细打量了一下，然后略带担忧地望着她的眼睛：</p>
“没事吗……？听说你病了好几天，真的没事了吗？”</p>
“嗯，我没事——诶……？「病」了……吗？”姬月兰突然愕然，她愣在原地，一时停止了思考。</p>
“啊——是月兰的哥哥吧，你好……”罗青竹先发现了姬月兰身后的诺暝天，朝他点头问好，而诺暝天也朝她招了招手：</p>
“哟。兰她承蒙你们照顾了。”</p>
“没有，哪里哪里……”</p>
“诶……？！”姬月兰没有办法忍受这样平淡的寒暄，这种明明是理所当然的寒暄，她转过头去，却望见诺暝天只是平和地笑着回应。</p>
什么啊……搞得好像，大家都不认识你了一样——难道只有我有这种感觉吗？</p>
“诶？你们难道，不认识吗——”这一问，朋友们都面面相觑，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场面就是这个。</p>
“呃，我们好像是，第一次当面来拜访吧？”</p>
“嗯，是初次见面，月兰的哥哥。”</p>
“啊，不过总感觉和超级飞天侠哪里很相像呢——诶呀不好，这样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太失礼了……初次见面，我是——”</p>
“——等一下。”</p>
朋友们有些疑惑地望向姬月兰，后者则尽力挤出一丝笑容回应。</p>
“没事吧月兰，看你的脸色好像很不好——是我们冒昧来访打扰了吗？”</p>
“没有，哪里的事……那个，艾阳我待会跟你们一起出去走走，我先换双鞋子，等我一下……”</p>
“诶？等一下啊月兰——”</p>
但是姬月兰说着已经把门关上了。她背靠着冰凉的木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带着不解的眼神望向诺暝天，后者却只能报以复杂的眼神。</p>
“为什么……大家都忘了？”</p>try{ggauto();} catch(ex){}
“……魂之圣堂删除了魔魂家系外所有人的记忆。不只是这次的事，还有之前的，因为我的不慎泄露出去的，所有人们有关魔魂和恶鬼的记忆，全部被魂之圣堂覆盖了。”</p>
“……所以大家就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暝天你的事，不记得你曾经为了保护我们差点连命都没了的事——”</p>
“关于我的记忆不是全都是这样的。还有很多的人，他们对魔魂和恶鬼的存在会产生恐惧……魔魂守则本来就有不向普通人泄露魔魂和恶鬼的存在这一条，他们只是帮我做了我之前一直没做的事而已。”</p>
“——开什么玩笑！！”姬月兰忍耐不住大声吼了出来。周围的空气凝滞，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过了好一会儿，外面又传来轻轻的敲门声：</p>
“那个，月兰，没事吧？刚刚好像听到你喊了一声——”</p>
“啊，没事！她……”诺暝天连忙帮忙回应外面的声音，“她只是……一直没找到鞋子而已啦！她跟我说告诉你们她快了！”</p>
“嗯，好，谢谢你！”</p>
外面的声音离远了一点，王座也悄悄地从客厅探出头来。</p>
“……兰。”终于是诺暝天先开口了，他面对着姬月兰，眼神却在躲闪。“希望你理解……人类对于我们和恶鬼的存在产生的情绪会招来恶鬼，还可能被欧阳皈那样的人利用。而且，大家不会忘记和你在一起的事，一切都和往常一样——”</p>
“那和你……在一起的事呢？”姬月兰抬起头望着他，诺暝天发现她眼睛有一圈发红。</p>
“我知道我是在乱发脾气……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对这件事说什么，毕竟你说的，这是魔魂的守则……但我有资格生气吧？暝天，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你——我气的是……你居然不会感到生气！”姬月兰的声音在微微颤抖。</p>
“大家都忘了你！这样就好吗！？我……我不知道！但是，我——”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哽咽着，诺暝天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p>
“……我当然，也会有点伤心。但是，这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你和王座，你们还记得我……就足够了。”</p>
“只有……我们吗？”</p>
“不是的，还有和我并肩作战的魔魂，还有邱魁先生，还有哨戒所的人——”诺暝天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他察觉到，自己的妹妹并不是那个意思。</p>
“明明救了，却甚至连被记住都换不来什么的……”姬月兰抽噎了一下，又把眼泪抹去。</p>
“这种事……太残忍了不是吗？”</p>
说罢姬月兰就转身出了门，留下诺暝天一人在原地。王座悄悄走了过来，一时却也难以开口。</p>
“那个，暝天少爷——”</p>
“我没事。王座，我以前也是这样的……兰也只是为我担心。”</p>
“是的。只是，我担心她还不太习惯……这样的事，对我们来说以后还会有很多——”</p>
“嘛，毕竟，我们是魔魂世界的人。这些事，总要习惯的。”诺暝天呼出一口气，朝王座致意了一下，就转身往后门走去了。</p>
“那个，暝天少爷——”</p>
“王座，中午我想吃粥，兰应该比我恢复得好，可以做些她爱吃的，红豆饼什么的。”</p>
“好的暝天少爷，我这就去准备——”</p>
总算是支开了王座。诺暝天抱着那束雪白的花，推开了通往后院的大门。</p>
……</p>
“诶，澄空？你怎么在这里？阿姨不是说你生病了吗？”正在帮家里购物的关雨妙回去路上碰到了在街角愣愣地站着的白澄空，在拐角那棵古老的桂花树下。一开始叫还没有回应，于是关雨妙走上前去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不知是不是在发呆的白澄空才反应过来：</p>
“啊——诶？那个，你是在叫我吗？”</p>
“……你不是脑子烧坏了吧？我叫了你的名字的啊。”关雨妙有些不满地嗔怪着。</p>
“啊——哈哈，不好意思我好像在发呆啦哈哈……那个，雨妙……啊——雨妙，话说我为什么在这里来着？”</p>
“……说真的，你没事吧？阿姨说你生病了，我觉得你还是好好在床上躺一会儿比较好。”关雨妙很担心，但想到白澄空做出无厘头的行为好像也不是很奇怪，于是她又没有多说什么。</p>
“嗯嗯……对哦，脑子里乱乱的，果然我还是先回去好好睡一觉……那先这样咯雨妙！”</p>
“嗯……你快回家去休息吧！”</p>
白澄空打了个招呼后很快跑远了，关雨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她很担心，但也无能为力，毕竟自己对生病这些也不擅长，只能在心底里祈祷自己的朋友能尽快好起来。</p>
“算了，我也先回家吧，到时候在手机上问一问……”低声和自己说着，关雨妙也转身离开了。</p>
……</p>
踏进林子，沿着那条泥道走到第三个分叉口，右拐到第五棵大树，然后穿过前面的树丛……这里是一块生长着一地黄花的狭小平地。诺暝天记得这条路，他记得在这块平底的中央是一个隆起的小土丘，小土丘上立着他笨拙地用树枝和木片搭成的墓碑——在墓碑的下面什么都没有。</p>
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回想起来，发生了好多事。这里一直是他的心灵寄托，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勇气再过来这里哪怕一次——他的过去埋葬在这里，他的悲伤埋葬在这里，不，不止如此。他对着墓碑久久不言，然后深鞠一躬，将手里的白花——白玫瑰，蹲下身子轻轻放在坟前，就仿佛他曾经将一束美丽的花献给他的世界里最美丽的女孩子。然后他起身，整理着墓碑的周围，除去杂草，清理缠在碑上的枝蔓。木头已经有些由于日晒雨淋而腐烂，诺暝天本来想着有机会重新搭一个的的，但是他现在已经决定了：不论如何他都只要这一个。</p>
他已经想通，自己要如何面对这一切。或许也正因此如此，所以刚才和兰的对话里，他才能显得那么释然吧。回过神时已经忙完了所有的事，于是诺暝天后退了一步，再次久久注视着墓碑。</p>
“……我会再来的。”</p>
他转过身去要离开了，没走出两步就又停了下来。</p>
“……那个啊。”</p>
风声。</p>
“我，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啊。”</p>
风声。</p>
“不仅破坏了魔魂守则，还只顾着一己私欲，想要喜欢上别人——罔顾这会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果然，作为魔魂完完全全是失格吧，更何况，是作为说过要守护你一辈子的人。但是，也因为这次，我才正视到我一直不敢面对的事情。”</p>
风声。</p>
“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是个花心大萝卜，不可饶恕的那种。全天下最烂的人就是我了。”</p>
风声。</p>
“对不起……所以请你，至少狠狠地打我一次吧，虽然你从来都没这么做过——求你了。”</p>
回应他的是风声，只有风声。</p>
“还有……虽然恬不知耻，但我……终于决定向你说出来。”</p>
他从没有对任何人说出来，以后也不会对任何别的人说出来。</p>
“……我现在已经不像以前只身一人了。现在我的身边有兰还有王座，还有邱魁先生，其他的魔魂同伴，我还见到了，在这个世界上，有着和你一样耀眼的太阳，或许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所以魔魂才会决心守护人类吧……但是啊。”</p>
他顿了一下。</p>
“但是……我还是，好想你。不过不同的是，我不会再被孤独击溃了。”</p>
风声。</p>
“呼……哈哈，原来鼓起勇气和你说出来之后，是这样轻松的感觉。”诺暝天笑了笑，虽然他知道不会有人回答他。碑前，洁白的花朵在轻轻随风摇曳着。</p>
“那么，再见。”</p>
他转身离开了树林。没有发现在一旁，邱魁在暗中偷偷观察着他，原本他只是恰好在这里采药而已。本来出于责任感，他应该上前安慰他才是，但如果是关于这件事……他或许是最没资格出声的那一个，最后也只能默默目送他离开。</p>
所有一切只得化为一声叹息呼出。</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