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当第一抹淡蓝的晨光透过窗帘照在墙上时，诺暝天已经起身准备换衣服。在那以后又昏昏沉沉地过了几天，好不容易等到能动了，他觉得身体都已经像一台生锈的机械，每动一下都仿佛在咯吱作响。</p>
好……这个点王座应该也还没起床，趁这段时间出去走走吧。</p>
诺暝天披上一如既往的黑色大衣，向前走到古董桌子旁，将伴随他沉睡已久的魔剑拿起握在手中，重新体会那份熟悉的厚重感。</p>
“哟……我这一觉睡了多久？呃——啊——唔唔，总之，欢迎回来，煌龙。”</p>
“嗯，久等了，无锋。身体多少终于能动起来了。”诺暝天对着剑微微一笑，然后久违地将剑别在腰间。清晨的第一缕微风掀开窗帘偷溜进来，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带走他尚残留的困意。</p>
“要去哪里？周围应该还没有恶鬼的气息……我的这个「周围」是指差不多整个33区哦。”</p>
“只是出去走走。嘛，睡不着就总得动一下，不然就要生锈了。”</p>
“虽然我的立场是希望你在那场大战后再多静养一段时间……不过毕竟是你决定的，我也拉不回来吧？”</p>
“……我还是会好好听取意见的。”</p>
诺暝天轻轻压下门把手，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把门推开，放轻脚步静悄悄地踏出房间，又慢慢地把门关上。他经过走廊，这里还没有开灯，只能趁着微光隐隐约约辨认出一些东西的轮廓。走了几步，他经过姬月兰的房间，这里的门紧闭着——按照王座所说，她受到恶鬼入侵的精神伤害，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p>
虽然很担心……但还是不要随便进别人的房间了。</p>
于是他继续向前，走过楼梯，轻轻下楼，踏下最后一级阶梯后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往后门的方向走去。他推开门，外面是一片精致园林，完全看不出来这里曾被破坏的迹象，这都多亏了勤勤恳恳工作的地精们。他穿过一丛无名的白花，推开后院的木栅栏走到外面，眼前背着日光，是一片葱葱郁郁的树林……这里的景色和他曾在心海幻境所见到的一模一样。</p>
对了……不能就这样空手前去。但是这个点，花店应该也还没开门吧。于是他决定换一个方向，朝着商店街的方向走去。现在这个时候那里应该正飘着磨好的豆浆和新炸的油条的香气，他很喜欢那种味道，能让他清晰感到自己属于这个地方。</p>
既然已经想通了……那么，我也该去好好面对了。</p>
想着想着，他已经来到了城里，自那棵老桂花树向前百二十步，就是这一带最有烟火气的商店街。天刚打亮，一排排的店铺却已整整齐齐地开了门，从左数第三间的早餐店传来的锅碗瓢盆声尤为悦耳。他刚准备走进去，身体却不自觉地把他的脚往回拉。是啊，不久前他还被认为是一只过街老鼠，可能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很习惯能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的生活了。他摸了摸大衣下的无锋，确保外人看不出来他带着武器。说实在的，如果他还带着乐器盒就方便很多——</p>
迎面走来一个扑着葵扇的大爷，诺暝天像是被定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表情现在冷得很有杀气，他更希望的或许是对方能直接无视自己和他擦肩而过：</p>
“早晨啊小伙子！诶，不认得我吗？哈哈也是，不过我好像在这里见过你好几次嘞！你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p>
“啊——那个……”</p>
“是不是肚疼啊？我家里好像还有保济丸放着——”</p>
“啊——没有没有！只是……嗯，因为有段时间没来了，再来这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p>
“嗯嗯……年轻人总是想着很多事的，说明你们醒目啊！”大爷笑了笑，“那我还约了老友下棋，你慢慢啊。”</p>
“啊，好，慢走……”</p>
诺暝天目送着大爷的背影远去，他感到心中有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p>
“怎么了煌龙，支支吾吾的可不像你——”</p>
“要你管。”</p>
他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表情放松，然后迈出了踏入商店街的第一步，之后的每一步他都迈得比前一步更加坚定，更加自然。一步两步，他拐入那间传出炒锅声的早餐店：</p>
“老板娘，来两个菜肉包，一碗豆浆！”</p>
“欸～！稍等，先找个位坐着啊！”</p>
诺暝天随便拉出一张凳子坐下，环顾四周。虽然时候还早，但位置已经差不多坐满了。说起来现在已经放暑假了吗？离开学校之后，他就对这些没什么概念了。毕竟每一天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同样的猎杀恶鬼的生活。</p>
“来啦靓仔，你的菜肉包和豆浆！”</p>
“谢谢。”</p>
掰开的包子还冒着飘香的热气，诺暝天像饿死鬼一样嗅着这股气味把食物送入口中，感觉很久没有这么惬意了——不是因为食物的可口，而是这种和其他人融在一起的氛围。吃过包子之后，他一边抿着豆浆，一边望着外面原本稀稀疏疏的街道，正逐渐变得喧闹起来。</p>
早晨到来了。</p>
……</p>
“晓天，你的伤还没好完全！注意先别去锻炼啊！”</p>
“好啦好啦，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娜娜，早餐凯说已经放你床头了。”</p>
“诶？啊——还真是！什么时候啊——”</p>
“总之我出门咯！”</p>
林晓天哼着小曲穿过庇护所前的树丛，走多几步来到大街上，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内心涌出复杂的情感来，但他分辨得出，那股情感的基调是令人温暖的。</p>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为了报仇，漂泊的狼落脚在了这座城……现在欧阳皈已经被魂之圣堂抓回去了，叫邱魁的煅魂师这么告诉我。虽然没能亲手干掉他有点遗憾……但那家伙一定比我更加不甘吧，而且就结果而言，已经足够让他满意了。</p>
那么……以后该怎么办呢？既然已经达成他的目标了，毕竟不是隶属于这里的魔魂，他也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回原来的管辖区吗？在那里他毕竟是个堂堂正正的正式魔魂，只是他原来的家估计已经荒废很久了。</p>
“嘛，慢慢来的话……也不急嘛！”</p>
至少，得先跟那家伙好好道个谢啊。</p>
林晓天伸了个懒腰，重新哼起小曲往市区走去。他之前一直没什么心思好好感受这座城市，现在说不定正是个好机会呢！</p>
……</p>
“暮龙，依你所言，你曾经被冲昏头脑，把你计划里的过程和目标搞混了，是这样对吧？”</p>
“反魔魂！你是不会说话还是什么的，别在这绕弯子！”记录官恼羞成怒地说着，他似乎无法接受欧阳皈含糊不清的话语。</p>
“唉呀，这可不能怪我。”欧阳皈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而且我觉得贵如圣堂诸位应该听得懂啊。”</p>
“你——！！”</p>
“肃静！记录官，不必要的话就不要说。”大神官喝住了记录官，然后示意欧阳皈继续说下去。</p>
“一言以蔽之吧，反魔魂暮龙。七十二柱魔兽之一，但他林，你到底把它的门建在了哪里？”</p>
“我说得很直白了，大神官。”欧阳皈微微一笑，“是我的身体吗……虽然现在估计已经启动不了，是童关所封印的不灭怨念吗？还是其实就是……那个女孩的灵魂呢？”</p>
“反魔魂！妈妈在要你陈述，不是让你出选择题！”</p>
“好了，记录官……你可以安静一会了吗？”</p>
“……是，抱歉。”</p>
“暮龙……若你所言不虚，这三者其实都是事实……我说得没错吧？”</p>
“大神官英明。”欧阳皈笑了一下，“是啊，只留一个的话就是不给自己后路了，事实证明，这次那家伙——虽然不知情，但就毁掉了我的一个备选方案。”</p>
“也就是说，还剩下两扇门。”</p>
“童关的门没有人能够阻止，33区的门没有人能够发觉……当然除非你们出手啦。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大神官，要怎么处置那些门随你们的便。”欧阳皈伏拜在地上奉承地说道。</p>try{ggauto();} catch(ex){}
“不，暮龙，你的野心还没有结束。”大神官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感情，欧阳皈不紧皱了皱眉。“详细和我说说……那个女人是人类，而且你曾在多拉贡家的人身上进行的实验也破产了，你的计划也最终被你自己放弃，我不能理解你是如何将她的灵魂变成门的，这样哪怕是用歪门邪道，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类——”</p>
“大神官。”欧阳皈的声音严肃起来，听起来却仍带几分戏谑。“如果你想知道这个的话我就要谈条件了……在那之前我提议还是让无关人士先出去，不然呆会儿我谈着谈着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的话……是吧？”</p>
“放肆！你怎么和妈妈说话的——”</p>
“有趣的提议……好，我准了，我对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很感兴趣。”</p>
“大神官！？”这次不仅是记录官，那两尊铜像，就连「神之六御」的两人也不禁警觉起来。</p>
“你们先退下。还是说……你们觉得我还能被他伤到不成？”</p>
“可是，守护圣堂是我们的职责——”男性的魔魂刚要上前一步，却被记录官和两尊铜像推着走了。“没听到吗魔魂！？妈妈叫我们出去！不要以为你这个地位可以对妈妈指手画脚了！！”</p>
“你说什么——！？”</p>
“……好了，我们先走吧。”</p>
“——可恶！！”</p>
女性魔魂带着男性魔魂离开了，两尊铜像和记录官也紧随其后。大门紧闭起来，偌大的空间只剩下欧阳皈和大神官。</p>
“那么，反魔魂暮龙——”</p>
“你已经知道我知道了，大神官。自从你向我打听起但他林的的时候起——”</p>
“哦？有趣……所以，你打算用这个作为筹码来跟我交换吗？”</p>
“不不不，我只是很不理解……”欧阳皈大摇大摆地站起身来，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你明明已经有可以号令所有魔魂的权能了，何必杞人忧天呢？”</p>
“不是所有人都乖乖听话的，反魔魂暮龙。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大部份魔魂之上，神之六御以下，总有暗流涌动着，总有家伙自命不凡，妄想凭借自己来创造新秩序。”</p>
“这样啊……那么恐怕，杀了我就不是一个好选择了。”</p>
“只要你能够说服我。”</p>
“我们是利益一致啊……”欧阳皈邪恶地舔了舔嘴唇，“我在追求更强大的魔魂的血……对你而言，他们活在世上是你所不乐意的，是吗？”</p>
“……暮龙，注意你的言辞。”</p>
“呵呵，了解，是我多嘴了。”</p>
“狂妄的家伙……不管你用什么样的花言巧语，你所犯下的罪都不可饶恕。”</p>
“唉呀……那可太遗憾了，不过我还是会说到做到的——有关那个女孩的事，我就告诉你吧。”欧阳皈的笑意令人惊悚万分。</p>
……</p>
不知不觉，七点半都已经过去了。诺暝天付好钱，满足地走出店外。他准备顺着这条街往下一直到花店，途中还可以随便逛逛。王座那边他已经在床头留了信，应该不用担心——倒不如说这样的自由时间是非常宝贵的。</p>
“呜哇！对——对不起！”</p>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旁边冲过来，似乎是来不及躲闪，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身上。不过还好对方不是很重，他没什么大碍，就是她可能不太好受了——</p>
“……好好看路啊。”</p>
“好的好的……真的不好意思，因为要迟到了所以跑太快了——”</p>
“……啊。”</p>
诺暝天愣了一下，因为面前的这个女孩……他熟悉。</p>
“那个……真的不好意思，如果你受伤了的话我这里有药油——”</p>
“……白，澄空。”</p>
“诶？”</p>
她愣住了，两人四目相对，最后先是她略显尴尬的笑打破了沉寂。</p>
“啊，对哦……那个，你原来认识我吗？可是我好像不认识你——”</p>
真心的话语，没有撒谎。</p>
这样啊……原来不仅是这次，是把所有和魔魂与恶鬼有关的记忆，都一并清除了吗。</p>
他感觉世界一下子过去了几千年几万年，当回过神时，一切都一如既往，又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p>
“那个……你好？”</p>
“啊。”</p>
他回过神来，想笑出声缓解尴尬，喉咙却干得发苦。</p>
“那个……”</p>
“嗯……？”少女瞪大眼睛，好奇而不解地望着这边。”</p>
“没有……刚才是你听错了而已。”</p>
这样才对……居然把自己曾经的犯错，认为是理所当然什么的——这样才对，这样才是正确的。</p>
这样子……只要是这样的你，恶鬼就不会再盯上你了。</p>
“可是——”</p>
“没有，我没事……你不是说你要迟到了吗？快去吧。”诺暝天僵硬地挤出声音，吐出他用最大努力组织成的话语。</p>
“还有……以后不要这么不小心了，要注意安全。”</p>
“嗯！谢谢你！那么我先走了！”</p>
“嗯，小心别跑那么快啊。”</p>
“好的！谢谢你！”</p>
诺暝天只是听着她轻快的脚步声远去却没有回头，是因为没有勇气吗，还是因为他是在强迫自己——脚步声已经听不到了，他没有回头。四周的喧闹在他听来都变得如此失真——不论如何，他都该继续向前走了，重新向前走。</p>
重新……向前走。</p>
明明这样的事，他从踏上这条路的第一天就知道；明明这样的事，都已经不是一次了。</p>
诺暝天抹去眼角的湿润。如果他再明显一点，四周的人就要投过来关切的目光了。</p>
那么……就到这里。</p>
你不认识我，而我也不认识你。</p>
不会再因为靠近我而被恶鬼袭击。而就算被袭击，我也会和救其他人一样来救你：你看不清我的真面目，我照旧斩杀恶鬼——就和其他人一样，我只活在你们口口相传的都市传说里。</p>
那样一定，才是最好的</p>
他深吸一口气。</p>
好啦好啦……以后执行任务的时候，可不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p>
他往前走去。</p>
……</p>
“有关那个女孩的事，我就告诉你吧——”欧阳皈狞笑着，“话说你们一直只是封锁着，可曾有研究过所谓禁术究竟为何？”</p>
“我知道，其中一项是灵魂抽取——而你已曾在自己身上用过了。那么不难推断，还有另外一项是灵魂移植。”</p>
“魂之圣堂也没我想像中的那么笨……”欧阳皈摇摇头，“想不到，你们也不完全是只会走程序的机械傻瓜啊。”</p>
“回答我，暮龙——仅凭这些不足以让你的叙述成立，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们所不知道的！？”</p>
“活生生的人类……所言甚是，但他林的力量再多么万能，这种事情还是不可能的——因为无法搭建起桥梁。”欧阳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答非所问。</p>
“——所以你是想说，因为你的研究，让原本不可能的事变可能了吗？”</p>
“哪里哪里，你可太抬举我了～鄙人可没那个本事。”欧阳皈笑了笑，又以出乎意料的速度回归平静。</p>
“以为远在天边，实则近在眼前……答案你已经呼之欲出了，不是吗？”</p>
“不可能，那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p>
“虽然不清楚你指的是什么……”欧阳皈停顿了一下，整个气氛顿时凝滞起来。</p>
“答案就是——她已经死了哦，我尊敬的大人……名为白澄空的人类，在三年前的某天，她的年龄，已经永远定格在了十二岁。”</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