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九自然知道此行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因此走走停停,极不合作。
石铁樵本就对他愤恨,见他又耍无赖,便掏出匕首对他说:“如果你乖乖随我去见张大人,路上我给你好吃好喝,到了张宪那儿还可帮你说情,当你是自首,我毕竟跟你无仇,只想要李仁宝的命,但如果你再这样推三阻四,把我惹得上火,我也会随时活剐了你。”
荣九见石铁樵声色俱厉,不像是开玩笑。只好乖乖就范。他知道去官府最终也是一死,但既然石铁樵仗义,肯为自已说情,当成是自首,那么顶多就是绞死或砍头,也不至于被活剐了。思前想后,权衡利弊,就再也不闹了。
到了布政使司,拿出书信,见到了张宪,将荣九往前一推,张宪才得知事情原委,当场气得暴跳如雷。他痛恨荣九杀人放火,但更恨李仁宝的欺上瞒下,乱杀无辜,加上紫眉真人,故友相托,使他更为重视此案,当日便启动再审,将李仁宝捉拿归案。
李仁宝面对活着的荣九,自知一切狡辩都是徒劳,便承认了自已烧死石父,冒充荣九的李代桃僵之计。
后,荣九被判绞刑,李仁宝被判斩刑。李仁宝死的那天,石铁樵正式与紫眉真人学武,用时十九年,悉数继承了紫眉真人的武学。
紫眉真人的武学,一句话来说,就是“炼气以化形”,讲究气到则形到,而所谓形,便指拳法,掌法,腿法等一切外在有形的招术。而这些外在有形的招术,其实石铁樵已经不须再练,他以前所学的硬功夫就足够用了,因此,这十九年来,石铁樵真正与紫眉真人所学的,就是炼气之术而已。
十九年后,紫眉真人对石铁樵说:“你已学有所成,可以离开我了,你去中原吧,那里武学昌明,武林高手极多,常常藏龙卧虎,你去了那里,可以开眼界,增见识,融汇百家,更上层楼。”
“可师父年事已高,徒儿如果现在离去,又有谁能照顾师父呢?”
“你放心,但凡炼气之高手,自能感知生死。师父临死前,自会去天福洞坐化。尸体不须人收,自有雄鹰来吃,所谓‘天葬’者,便是如此。”说着,紫眉真人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皮袋子,递到石铁樵手中,道:“这是为师所炼的仙丹,共九百粒,强体增力,养气疗伤,延年益寿,功效无穷,你收着,随时可用。”
于是,石铁樵含泪收下仙丹,拜别师父,决竟远行。
临别,紫眉真人又写信二封,交给石铁樵道:“你此去中原,如经过湖广,就去九宫山一趟,把这封信交给紫月真人,他是我的师兄。如经过河南云梦山,就把这封信交给紫星真人,她是我师妹。”石铁樵接了信,藏在怀里,问:“为什么师父那么多年,都不太提起他们,包括师祖的事,师父好像也守口如瓶,这是为什么?”
紫眉真人道:“那是我们上一辈的事,跟你无关,再说修道之人最忌被往事纠缠。但如今是你要去中原游学,我怕你遇上什么难处,故书信两封,给我师兄师妹,一来是重温旧谊,二来是将你引荐给他们,好让他们为你排扰解难。”
“多谢师父一片苦心。”
石铁樵再次谢过师父,正要往山下走去,却又不禁回过头来,问:“师父能为我讲讲师祖的事吗?”
紫眉真人沉思片刻,道:“也好,既然你就要去见你的师伯、师姑了,了解一些师祖的事也好。听着,师祖自称‘混世老人’,又自称是伏羲转世,又自称是人世间唯一一个修遍九重天,且能遨游天外的绝世高手。当然,每当他老人家这样说时,他的三个弟子,也就是紫月真人、紫眉真人、紫星真人,都是不信的。老人也不计较。
‘你们不信就不信吧,’老人很坦然,‘反正天界,人界,地界,这三界本来就很少交通,你们好好在人世活着,在人世修炼也就行了。’
我跟紫月、紫星都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我们的父母都是青城山打猎的猎户,所住的房子跟房子都连在一起,不为什么,一是为生活方便,彼此有个照应,二是为合力对付熊、虎之类的猛兽。
童年的岁月本来是无忧无虑的,可惜好景不长,在我们几个十来岁时,一场灭顶之灾,突如其来。
原因是我们的父亲猎杀了一只大虎,这件事后来越传越开,越传越神,不知哪个好事者,说我们几家猎户屋里堆满了虎皮虎骨,是隐居在青城山的大财主。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越传越广,终于引起了一伙强盗的注意。
终于有一天,几十个强盗手持刀剑,上山打劫来了。我们几家的父母都被杀死了,唯一一张虎皮也被抢走了。我们三个小孩虽然被大人推进床底,但也还是被翻箱倒柜的强盗们发现了,本来我们也是要死的,但也许是命不该绝吧,就在我们一个个被强盗从床底拖出来,准备挨刀子时,只听‘轰’的一声响,屋子前半间整个都塌了,屋子底下坐着、站着的强盗死的死,伤的伤,一片鬼哭狼嚎。
‘他娘的,怎么回事?’我们屋里的强盗骂骂咧咧,都走出去看。
‘屋子怎么倒了?屋子怎么倒了?让老子怎么出去?’这些强盗的喊声刚落,又只见倒塌的屋子好像受了哪来的吸力,那些椽子、柱子一根根往外飞去,椅子、凳子、床板、柜子、架子、墙板……也都往相同的方向飞,最终掉落在屋对面的大片草地上。这时,才看清前面站着个人,那人就是我师父。他那时就白须白发,自称混世老人,等我们长大了,老了,他还是原来的样子,还是自称混世老人。这是后话了。
师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来师父也是一直在寻找一块清修之地,听说青城山是个修炼的好去处,就实地来访。
我们家屋边有条小溪,当时,我父母就被强盗杀死在屋外,我想我父亲母亲是有意的,他们有意要倒在小溪里,好让鲜血顺着小溪流下去,让山下的人发现这里的血案。
果然,正往山上走的师父就看见了这淌血的小溪,也听到了我们三个小孩哭喊的声音,他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果断飞上山来,出手了。
他先一掌打塌了前半间屋,好让所有强盗受惊,而身处里屋的我们又不至于被压死,其实他老人家要是掌握不好火候,用力过猛,那么后半间房子一塌,我们也就死了。可师父对自已掌力的判断就是这样精准,不轻不重,刚好前半间塌了。
塌了之后,他再用反向的掌力将倒塌的一片狼藉的家具全吸到对面的草地,于是,强盗们看见他了,我们三个也看见他了。
那白须白发,仙风道骨的身影,我永世难忘。
几十个强盗见来者是个老头,杀心顿起,一个个蠢蠢欲动,互相传递眼色。他们很默契,几乎是同时挥刀,同时向师父砍去,师父只是弯腰摘了一把草叶,往前一掷,那些原本还挥着刀,喊打喊杀的几十个壮汉,全都惨叫一声,倒地生死。死法都一样,脖子上都插着一片草叶。
师父见我们三个无依无靠,就收留了我们,他也没找其他去处,就在我们父母住的房子住了下来。我们一起把死去的亲人埋葬了,一起修缮了倒塌的那间房,从此,师父和我们,就生活在青城山。
我们长大后,师父也就不太管我们了,常常独自云游四方,而长大后的我们,其实自已也呆不住了,想各自去外面闯一闯,看一看,就这样走散了。”
“师祖现在怎么样了?”石铁樵问。
紫眉真人道:“不知道,我们走散时,也没等到师父回来。只是在屋里留了封信,也不知道他看到没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师父也常对我们说,道友之间无须太亲密,道人的心,也常如白云般飘来荡去,无所依恋。也许是我们的身世太凄惨,我们师兄妹三个都多少有点像我们的师父,都是孤傲而冷清。但你跟我不像,你的血是热的,心是活的。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吧,不用学我。”
石铁樵默默点了点头,向师父道了声珍重,终于踏上了远游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