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般事,自有其缘由。沟壑纵横,艰难险阻,当一力跨越,方可有所成。然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得意不可放纵,失意不可消沉,故为此文,与君共勉。
第一章情不知所起恋恋于江湖
入秋天凉夜如水。楼听雪静静地倚在端王府十丈外的树杈上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一身紧身夜行衣的他隐藏在树叶的阴影之中,月光透在黑色的夜行衣上,斑驳不已。
端王府的宴会已足足两个时辰,还没有结束的迹象。今日是端王的寿辰,吴地大大小小的官员、名门望族的家主济济一堂纷纷前来拜寿,连那江湖上的武林世家、大小门派的掌门也是争相寻那各种门路,只为踏入端王府的大门。无他,在这吴地,端王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吴王的结义兄弟、换命之交。其中隐秘自是不为外人道,只是口耳相传,难辨真假的传言漫天飞舞,百姓自是不明所以,只是端王声名日隆,今日寿辰,王宫赐下金银财宝一十八车,有目共睹。百姓围观者不计其数,端王府门前的这条朱雀街水泄不通。
亥末时分,宾客终于渐渐散去,朱雀街上的马车一辆辆的离开,楼听雪所注视者,那一架装饰古朴的黑色马车却久久毫无动静。楼听雪不禁握紧手中长剑,长剑在手,楼听雪不由得豪气干云:便是那南宫家主就在眼前,这一剑,也定要斩杀那贼子。南宫家主南宫昭,当今剑道第一人,也是今日宴席端王唯一相邀的江湖中人。也是今日,楼听雪唯一忌惮之人。
约莫又过了盏茶功夫,一个高冠蟒袍的锦衣公子笑语盈盈的陪着一个剑眉英毅的中年男人走出了端王府。看到这二人,楼听雪原本已经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了下来,那中年男子正是中原剑道巅峰南宫昭,送他出来的便是端王府鼎鼎大名的二公子端木清。与臭名昭著的吴王世子不同,端木清年纪轻轻便已在这东南一带颇有文名,而且拜在孤山寺大衍禅师门下,传闻中身手俊俏,是江南少有的文武双全的年轻俊杰。
楼听雪轻轻倚在树干上,目送南宫昭的车马离去,同样目送南宫昭离去的端木清转身,就在此刻,楼听雪一个纵跃,从隐身的树叶中掠上了端王府的屋檐。
楼听雪轻轻落下,似一片落叶轻轻地掉落在屋顶,脚下的声音微小,几不可闻,楼听雪轻轻地伏在了端王府角落的屋顶上,心中却不由得十分不安。只因在落下的一刹那,楼听雪似乎瞟见了端木清身后的那个护卫,锐利的看了自己一眼。只一眼,那个侍卫便随着端木清回到了宴席之中。只剩下静静在屋顶调匀呼吸的楼听雪,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自负轻功冠绝东南,怎会被察觉?这个侍卫到底是何人?
就在楼听雪思绪翻涌的时候,端王府的世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出了大厅,只见他在走廊上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却不妨碍他时不时的在婢女的胸前摸一把,在脸上咬一口。两边婢女也是只能苦笑着迎合着满身酒气的世子殿下。楼听雪在屋顶上游走,脚下生风却无声,在转过了几个回廊之后,楼听雪终于看见两个婢女将端王世子搀进了世子的房中。
楼听雪坐在端王世子的房顶,看着明亮如弯刀的弦月,轻抚着师父送给自己的长剑——苦谛,轻声说道:“师父说人生皆苦,问我可曾领悟。我说不曾。我只知道,我有三尺剑,不平则鸣。”
长剑出鞘如龙吟,寒光一闪天下惊。胸中纵有千万言,却向谁去说?对剑,亦对己。斩尽天下恶,再无言。
楼听雪翩然落在世子的门前,却听房中依然是调笑之声,两个婢女已经进去一炷香的功夫,楼听雪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在院外的两个时辰,他已经将王府侍卫的巡逻时间烂熟于心,他现在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在不惊动侍卫的情形下取走世子的首级。趁着几对巡逻侍卫离着这个院子最远的时分,楼听雪轻轻地推开了世子的房门。
烛火早已吹灭,清冷的月光拉长的楼听雪的身影,“啊--”两声惊呼戛然而止,楼听雪鬼魅一般的出手将在床上侍寝的两个婢女封住穴道,然后两记手刀打晕了过去。
“什么人?”世子冷冽的看着楼听雪出手,并没有阻止。冷冽威严的声音,哪有半点酒醉的样子。
“杀你的人。”此时的楼听雪并没有点破世子在回廊上的假装醉酒,兄弟父子争权,最是虚与委蛇老谋深算。而这些,楼听雪并没有兴趣,他只是来取眼前之人的首级,祭拜那些死在他的狠辣无情之下的无辜之人。
“你可知我是谁?”世子坐在榻上,眼神看向榻上两个昏死的婢女。
楼听雪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楼听雪相信,自己的剑更快。只见楼听雪嗤笑一声:“可还有遗言?”
此话一出,世子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你—你—不能杀我,我是吴王世子,将来整个东南都是我的,若是你放我一马---”
楼听雪长剑出鞘,打断了世子的缓兵之计,“来人---”只听世子用尽自己全身的气力大喊,可是寒光一闪,只有那个来字发了出来,因为楼听雪已经割开了他的喉咙,只听他喉咙里咕噜咕噜,却再发不出一个字。他的右手捂着自己的冒血的喉咙,左手还是没有来得及挡住楼听雪的剑,只见他的左手才刚刚抓紧身边婢女的腰带。
世子不甘的望着楼听雪倒在了刚侍寝的婢女身上。一个颇有心计的假装的纨绔,很有望成就一代枭雄的吴王世子就这样倒在了自己的榻上,听到动静赶来的侍卫只看到一具无头的尸体。
走在扬州的青石街道上,夜半时分,颇为冷清。三更刚过,两个更夫与楼听雪擦肩而过,楼听雪手中的包袱自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两个更夫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手持更锣的朴实汉子转过身往前一步,看着楼听雪手中兀自滴血的包袱,低声道:“瞧公子面相不似恶人,只是这天下大乱时候,咱们底下人都是混口饭吃,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公子你说是不是?”
楼听雪已经感到地面轻微的震动,夜半时候的马队最是遮掩不住。看着这两个故意拖延时间的更夫,楼听雪不由得心中一阵悲凉。人世间的善恶就是如此,难以分清,这朴实的汉子到底是善是恶?可能他是个好人,家中尚有一家老小,身为更夫,若能将贼人拖住,必是大功一件。可是故意拖延将一个萍水相逢之人拖入死地,又岂非是这世间最歹毒的恶意?
楼听雪将世子的首级放在街边的一个墙角之下,然后对搭话的更夫说道:“此人乃是端王世子,我取他首级,只为祭拜一位故人。若是无事的话,速速离去便是,刀剑无眼,端王府的亲卫,可不是你们认识的捕盗吏。”
果然,那更夫听了楼听雪的话,神色有些不安,另外一个更夫却是肃然起敬,上前与楼听雪拱手道:“壮士小心,今日是我兄弟二人莽撞了。”说罢,拉着搭话的更夫从小巷离去。
楼听雪抬头看着来路影影绰绰,马蹄声愈来愈近,脸上却露出了笑意,“果然自作孽不可活,恶事做尽,今日便是我不杀你,明日自会有人杀你。”
初秋的扬州,细雨总是说来就来,绵绵的水珠打湿了楼听雪手中的长剑,对面的重骑已经呼啸而来,吴王重骑,甲重三十斤,人马皆敷面,长戟重五十六斤,常人难以挥动,重甲骑兵皆是千中选一,两军对战之时,重甲骑兵所过之处,万人难敌。
长戟劈来的瞬间,楼听雪侧身躲开,为首的重骑呼啸而过,他身后的两条长戟便横扫而来,避无可避的楼听雪只好挥剑荡开,身形借着长戟的力量倒退几步,离开长戟的锁定,即便如此,只听得四周马蹄声震荡,只一个回合,十把长戟便将楼听雪团团围住,端王府的重骑不过百人,十人小队的围捕已经是对一个刺客极大的尊重。
雨水击打着铁甲溅起了层层水花,平添几分肃杀之意。“杀!”突然那为首的骑兵大喝一声,十把长戟仿佛成为一体,化作一个锋利的牢笼朝着楼听雪当头落下,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吴王重甲,长戟配合无间错落有致,绝非江湖草莽可比,无论楼听雪如何躲闪,身上都会被长戟豁开几个口子,却见那楼听雪横剑当胸,眼见那长戟纷纷落下,身形忽然如鬼魅一般在锋利的长戟之下游走,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堪堪使出了一十八剑,终于使得那一把把长戟下落的速度停滞了那么一瞬,就在这一瞬间,楼听雪一剑劈开身旁最近之长戟,长剑傍身旋转一圈欺身靠近那骑兵身下战马,沉声喝道:“开山!”
长剑横挑,一道剑气从战马下腹直切到马背,战马吃痛后退,马上汉子也被这一道剑气挑下马来,楼听雪一个纵跃从这缺口跳出战圈,此时只觉得背后杀气袭来,顾不得转身,长剑已经出手,“铛---”剑戟相交,却是那为首的重骑长戟刺来,人马合一,力沉无比,楼听雪双手撑剑,犹自后退不已。
楼听雪只觉得虎口震颤,这为首的骑兵乃是一悍将,这种硬碰硬的打法必然两败俱伤,楼听雪手掌发力长剑发出嗡嗡之声,身子却猛然斜躺于地上,长剑随之落地,卸掉了这长戟大部的力道,随即一个鲤鱼打挺,在那马蹄踏在自己身上之时,楼听雪剑尖触地,剑身弯曲欲折,楼听雪借着这一点反弹之力,身形堪堪斜飞了出去,正好躲开了那身披重甲的马蹄。
那重甲骑兵回转马头,楼听雪已经收剑入鞘,雨水拍打在他清隽的脸上,眉似远山而邪魅一笑,清冷的月光下,身似鬼魅弹射而起,但听得“砰”的一声闷响,马上重甲已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到了身后的墙中,生死不知。楼听雪稳稳地坐在的头披面甲的重骑之上,轻笑道:“吴王重骑,不过如此。”
变故来的太快,其余九骑尚未来得及救人,此间胜负已分。好在出身军伍,纪律严明,纵然骑校尉被眼前这人一击击飞,这九人还是分毫不乱冲杀而来,青石长街宽不过三丈,也就仅仅容得下两骑并列冲杀,月光下的长戟散发着清冷的辉光,楼听雪一夹马腹,冲杀过去,寒光一闪剑气如匹练般卷起了长街的雨水,切断了阵阵雨丝,一时间天地万物俱寂,战马、长戟、重甲,只听得一个轻盈的脚步声落地,口中轻吐四个字“二式、修罗。”长剑回鞘之声回响在雨水中。
长街上散落一地的盔甲和长戟,楼听雪轻踩着脚下的积水,抬头看了看已被黑云缓缓遮住的弯月,呢喃道:“今夜的雨,似乎不会停了。”
长街的两端已经站满了端王府的侍卫。“好剑法。”挡在楼听雪去路上的侍卫们分出一条道来,却是那个二公子的贴身护卫缓缓走上前来,“剑法好,真气更盛,只是不知道这么霸道的剑式,你还能发出来几招?”这护卫一身青色皂袍,腰间别着一把吴刀,看样式,比那倒下的重骑兵身上的吴刀要长上三寸,楼听雪自然知道,这必然是那传说中吴王亲卫才有资格悬挂的玄铁刀,倾吴地之力,一年不过打造十把,传闻中削铁如泥,锋利无比。玄铁刀,在吴地,是地位的象征更是实力的象征。
楼听雪只是轻轻抬起手臂,掌心发力,那剑身出鞘两寸,轻笑道:“一试便知。”
却哪知那护卫上前几步走到了楼听雪身前,伸出两指轻轻地按在了出鞘的剑柄之上,轻笑道:“我只要世子殿下人头,你尽管离去便是。”
这护卫的声音很轻,动作看似更轻,只是楼听雪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来自剑柄上的力量,即便是自己暗运真气,这把苦谛长剑却始终不能移动分毫,只能在剑鞘里挣扎悲鸣。
“这怎么可能?”楼听雪暗暗心惊,这苦谛乃是师父珍藏多年的天下名剑,自己苦练多年才能与之共鸣,为啥此人一出手,长剑竟不能与之争锋?
楼听雪后退两步,手中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力道,苦谛才缓缓的安静了下来。那护卫笑意更胜,“小子,你可知我是谁?”
楼听雪没有答话,只是暗中调匀呼吸,看这人姿态,今夜只怕有死无生。那人缓缓说道:“你小子莫不是真的以为躲在树上没人发觉吧?若是如此,那臭道士却是教出了一个天真的傻徒弟。你的秋水剑意修炼的不错,已是登堂入室,只是不知道这天残剑法,你到底学会了几招。”
话音刚落,那人却是神色一肃,手臂一展,真气吐纳,却见那被楼听雪打落在地的一柄长戟竟被他隔空摄来,单手攥起,真力震荡,那长戟被一震断成三节,那护卫手中正好三尺长短,楼听雪的内心惊骇,单凭这一手隔空取物,自己已是万万不及,哪知道更惊骇的还在后头,那人手中断戟撩起,却正是自己万分熟悉的天残剑法起手式,只听得那人口中轻吐二字“修罗”,楼听雪只觉得五雷轰顶万念俱灰,心神再难坚守,才要出手抵挡,那澎湃的剑气如江河袭来,楼听雪就像那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消失在无尽的剑意之中。
楼听雪重重的摔在了青石板上,楼听雪强运真气,以剑拄地,却止不住身形的倒退,冰冷的剑鞘在石板上划出了一道三丈长的深槽。楼听雪只觉得丹田似火,强压着一口鲜血勉强站了起来,双手紧握剑柄,让自己颤抖的身子不至于摇晃。
“再来!”楼听雪大喝一声,长剑出鞘,直指那人面门。
“不过强弩之末还敢口出狂言,”那护卫只是嗤笑一声,随手便将那断戟扔了过来,只是随手一扔,,却隐隐有破空之声。
楼听雪静静地站在雨中,这一击明明可以轻松躲避,他在选择了正面硬抗,只见他双手紧握长剑,轻喝一声“开山!”却是将这断戟生生的劈成了两半,真气翻涌,那强压住的一口血再也压制不下,正喷在了那劈开的断戟之上,楼听雪不退反进,苍白的脸色在清冷的月色下更显狰狞,他只是剑指前方,大喝道:“再来!”
对面那护卫神情冷漠的看着楼听雪,却只是抬起右手,对着随他而来的王府亲卫招了招手,“捉活的。”王府亲卫们蜂拥而上,长街上一片刀光剑影,顷刻间,楼听雪身上衣物已经鲜血染红,胸腹肩头不知被戳了多少血窟窿,楼听雪也不含糊,秋水剑意蓬勃而发,长剑挥舞若万千剑影,不过须臾之间,楼听雪已斩杀十数名亲卫,人若悍不畏死,鬼神皆避之。
却见那楼听雪的身影在长街上上下腾挪,愈战愈勇,一记回风拂柳秋水剑正削掉了眼前两人的半颗脑袋,眼见是不活了,左右又有几柄刀剑袭来,楼听雪侧身躲避格挡,忽然只觉得浑身冰凉,低头看去,乃是一锋利的剑尖从后心刺穿到胸前,剑尖上的一滴鲜血正被一串雨水打落,就像楼听雪的生机被冲散一般。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马未到枪先至,一把通体银色的长枪呼啸而来,洞穿了楼听雪身侧两人,强大的力道竟把二人死死地钉在地上,登时气绝。
一人白马白衣仿佛从仙界而来,姣若秋月,风华绝代。只一瞬便将楼听雪拉上马背,楼听雪昏死的最后一刻,只觉得兰香入鼻,手滑如凝脂,天下还有这等美---人儿?
这美人将楼听雪横放在身前马背上,左手抄起钉在地上的长枪,白马飞快掠过,那银色长枪在马上美人手上抖出无数枪花,刺出漫天枪影,挡在马前的王府亲卫被刺了个人仰马翻,一人一马仿佛一道白色流光,划过黑暗的街巷。白马神俊,凌空跃起踏碎前方一人头颅,正欲前行,却见那打倒楼听雪的护卫挡住去路,只是冷笑的看着马上美人,“银样镴枪头,不过一拳罢了。”
说罢这护卫一步踏出,只用了一招最最简单的马步冲拳,随手一拳全然未把这一人一马放在眼里,眼见那拳头就要打在疾冲向前的马头之上,忽然斜刺里一团黑影从角落飞出,发出“嗖”的破空之声,那护卫见着黑影力大,不敢大意,拳到一半生生停在半空,身形不进反退,手臂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形,却是化拳为掌,气劲吐纳,将那团黑影凌空拨了回去,刹那之间,那白马已到眼前,护卫只好侧身躲避,白马飞掠而过,那护卫正要伸手拿住马尾,却见一个身形猥琐四肢短小两撮鼠须的小老头手持一个烟杆凑在自己脸前,露出了缺了一颗门牙的大黄牙,揶揄道:“九白老弟,嫌我这糟老头子的烟杆烫手吗?”
那被唤作九白的护卫的本要拿住马尾的手此刻正被这老头用烟杆抵住,此次出手只好作罢,只见他退后一步,认真的拱手道:“原来是古前辈,九白失礼了,若是早知前辈大驾光临,势必拱手接下前辈厚赠,只是江湖险恶,适才不知是何处来的暗器,生怕似是唐门毒蒺藜一般,要了晚辈的性命。”
“哼,假惺惺,”那猥琐老头古天通鄙夷的看着叶九白,“我与你师兄平辈论交,你在这装什么晚辈,难怪让那牛鼻子老道逐出师门,沦为端王身边的走狗。”
被古天通臭骂一顿,叶九白也不恼怒,只是轻声笑道:“如日中天的端王府总比破落的郭家金贵一些吧?”
听闻叶九白如此说,古三通气极,怒道:“你---可是要在此地与我分个生死吗?”
叶九白也不敢得寸进尺,只是侧身让他道路,笑眯眯说道:“岂敢岂敢,九白多少斤两自己心中有数,前辈请。”
“哼!”瞧着叶九白低眉顺眼的样子,古天通只觉得兴趣索然,也不想与其计较,大步流星追着那白马而去。看着古天通身影离去,叶九白只是低声喃喃道:“到底还是大意了,这郭家大小姐天姿国色,我应该想到的。只是这小老头隐匿气息的工夫倒是一流,却不知到底是何境界了,若不是二殿下着急,非要与他斗上一场不可。”
初秋的夜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叶九白看着一地的残肢断骸,倒是真没想到自己这个眉目清秀的便宜侄子如此的刚硬,十名重骑全军覆没,自己带的这个百人亲卫营也是死伤过半,好在总算是不辱此行,世子的人头还乖乖的躺在墙角,叶九白将人头拎起来,仿佛自嘲一般的低声笑道:“当初投奔你,嫌我骨头软,你的骨头倒是硬,江南第一纨绔,还不是被我大侄子砍下了人头?”
扬州城东悦来客栈。东南一带数一数二的富丽堂皇,日日人声鼎沸,三教九流皆混迹于此,达官贵人在此一掷千金,江湖豪客在此日夜买醉,更有那卖唱者、卖笑者,伶人杂耍,应有尽有。
楼听雪醒来的时候,只见一个峨眉紧蹙的束发年轻人正坐在房中桌前托着腮百无聊赖的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年轻人身着云纹白袍,姿容绝色倾国倾城,只是白袍宽松,倒真是有一些雌雄难辨。楼听雪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微微抬起的头低头看去,脖子以下全是紧紧地绷带,恰好这时,那难辨男女的美人发现了楼听雪的响动,转过头来,“你醒了?”简单言语仿若天籁之声,莞尔一笑也是美艳不可方物,梨涡清浅,笑若桃花,天姿国色,无法在增减一分。
美人走到楼听雪的床边,楼听雪却似乎痴痴地看出了神,直到那美人在楼听雪眼前招手,楼听雪猛地回过神来,讪讪笑道:“姑娘---哦不---兄台,”楼听雪只觉得失礼,忙要起身,却是忘了自己根本无法起来,那美人只坐在楼听雪床边,轻轻地按住了楼听雪的肩头,笑道:“老实躺着吧,古老说你还得躺半个月才能下床。”
楼听雪但觉触手轻柔,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缠在绷带之内,只是这绷带却是---想到此处,不由得脸色红烫,那美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是故作镇定,缓缓起身道:“兄台莫要误会,那夜兄台伤重,在下也是束手无策,幸好这客栈老板娘见多识广,与几个店小二为兄台处理伤口,这才保住了兄台的性命。”那美人刻意朗声说道,声音已不似方才婉转,却仍是动听至极。
“原来如此。”楼听雪长舒了一口气,只是这口轻松之气中似乎还有一丝丝的惋惜?已然回神的楼听雪对着美人展颜一笑,然后正色说道:“无论如何,听雪还是要在此谢过公子救命之恩,大恩难还,唯有以死报之,他日若用的到听雪之处,只需公子一个口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公子言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那美人推辞笑道。楼听雪自然再次言谢,几番推辞之后,两人竟相对无言,不知从何处聊起了,原本不大的客房里竟有了一缕旖旎的味道。
还是店小二门口高呼的一句“开饭了”打破了这房内略显暧昧的气息,紧接着店小二推门而入,送来了四碟小菜一壶好酒,显然这并不是给楼听雪的,果然那古天通缓缓地从楼廊进来。
直到两人吃到一半,一个婢女端了半碗鸡汤过来喂自己的时候,楼听雪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足足躺了三天三夜。而这个婢女,正是那美人从这客栈里花了十两银子才找来的伺候自己的客栈老板娘的贴身丫头。而救了自己一命的美人,姓郭名青,初次与自己的家仆古老行走江湖,果然初出茅庐最是心怀侠义。
端王府。灯火通明。
一间密室之中,只有三人,端王端木恪,二公子端木清,叶九白。密室之中唯有一把黄梨木太师椅,一个年纪半百的花发老人端坐其上,神思内敛,不见喜怒。二公子端木清陪侍一旁,那叶九白更是站在端木清身后半步。只听那端木恪沉声说道:“清儿,今晚之事,你怎么看?”
却见那俊公子端木清将端木恪手中的两颗文玩核桃接了过来,等到端木恪起身,他缓缓说道:“来人身手非同一般,据九白所说,这刺客不过一少年,想来约莫与儿臣同龄,若是扬州人士,儿臣与九白实在没有不知道的道理,想来想去这刺客只怕不是扬州人士,如此一来,就真的是无从查起。”
端王端木恪来回踱步,忽然转身,盯着叶九白,道:“九白,当真没有看出那贼子武功路数吗?”
叶九白连忙抱拳:“回王爷,属下绝不敢欺瞒,那可恶的小贼,诡计多端一会昆仑剑法、一会崆峒剑法,招式驳杂,却是内力深厚,小人一时不察,被这小贼的同伙伏击,多亏众亲卫拼死杀敌,小人这才得以保全,只可恨让那小贼跑了,还伤了我王府众多亲卫,属下该死,请王爷责罚。”说着那叶九百跪地抱拳,声泪俱下。
端王一个眼色,二公子端木清连忙将叶九百扶起,那端木恪重重坐下,紧紧握拳砸在桌上,狠狠说道:“说不得就是那张颢的手段,害我世子,夺我天下,这老贼这些年与那藏剑山庄勾勾搭搭,当我这个王爷是摆设吗?这笔仇我先记下了,清儿,如今天下将乱,你我父子同心,谋大事要紧,总有一天,定屠他张家满门。”
“是,父王。”端木清低首抱拳态度恭谨,那叶九百更是如此。
端木清和叶九百走出密室的时候,东方已渐白。
“叶兄,陪老弟走两招吧。”端木清眼望朝霞,缓缓说道。
“固所愿也。”叶九白微微躬身道“殿下喊我九白便可。”
端木清未答话,只是轻笑,笑意和煦若春风拂面。只是初秋的清晨,总是有一些冷的。
剑影飘逸如游龙,在王府的花园中,端木清和叶九白的身形矫健,一来一回打的好生热闹,不远处,只有一个老管家笑嘻嘻的双手插入衣袖,目不转睛的瞧着两人。
端木清和叶九白早就见怪不怪,在这偌大的端王府中,若说有一个人掌控上下,任何人和任何事都无所遁形,那此人必然就是端王,明里暗里无数的眼线,无时无刻不在记录着王府上下的一举一动,唯有两个人例外,叶九白和端木清。只怕就连端王也想不到,这叶九白年级轻轻,整日卑躬屈膝,却是这江湖上真正的一等一的高手,而他更想不到得是,叶九白身负一种江湖失传已久的绝技——传音入密。
话说昨日叶九白随端木清将南宫昭送出王府之时,叶九白便发觉墙外有人,早早的将此事说与端木清,还是端木清叫他不要发难,静观其变,昨夜夜半,世子半声惨叫,侍卫乱作一团,也是端木清示意叶九白不要轻举妄动,等看到世子的无头尸体,这才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安排叶九白即刻追凶。
只见叶九白一招铁锁横江,端木清见招拆招,双手剑横掠而下,一招吴刚砍桂,将叶九白的剑挡下。两人招式变换如行云流水,昨晚的内情端木清也了解的一清二楚,却听那叶九白缓缓说道:“殿下放心,王爷的死忠十重骑无一生还,属下带去的亲卫个个都是殿下的心腹,殿下大可放心,不会走漏半点消息,至于那刺客,想必定是我那糊涂师兄的弟子,这天残剑法,世上只有两人习得,这小子既是第三人,那必是属下的便宜师侄无疑。”
两把长剑翻飞,身随剑动,当端木清背对着那老管家的时候,只见他嘴唇轻动,飞快的无声说道:“既是如此,我倒要看看咱们金统皇帝的宝藏能在这个乱世上掀起多大的浪花,朝堂事,江湖起,只是此消息须得小心谨慎散出,越是机密,人人越想独得,越想独得便陷得越深,面上越是风平浪静,水下越是暗流涌动,我要让这暗流,掀起万丈巨浪,这一场江湖幸事,就先从藏剑山庄开始吧,我倒要看看,这藏剑山庄蛰伏多年,如今倒是有几把名剑可出世!”
端木清越是心机深沉,叶九白越是恭谨无比,久伴端木清身旁,这读唇语的工夫早就炉火纯青,见端木清已经有所决断,叶九白连忙去剑势,收剑招,拱手抱拳。端木清也是微微一拱手,与那老管家一前一后同时离去,而叶九白清楚地看到二殿下离开时说的那句话是,“君不负我,我定不负君,他日我得天下,必与君共之。”
楼听雪拆下绷带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当他的双脚踏上地板的一瞬间,楼听雪只觉得自己仿佛获得了重生一般,卧床半月无法动弹,简直是生不如死,楼听雪此刻只想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痛饮一番但求一醉。那婢女将楼听雪搀扶起来,楼听雪活动了一下筋骨,觉得四肢舒畅无比,于是将那婢女打发了下去,走时不忘送了她几两银子,那婢女连连告谢,欢天喜地而去。
而此处的动静似乎惊醒了隔壁的那美人郭青。婢女刚未打开门,那郭青已推门而至,朗声笑道:“楼兄终于站起来了,真是可喜可贺。这段日子,可让兄弟我好一阵担心。”
这郭青一来,楼听雪更是心中喜悦,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郭兄,快快请坐,这段日子承蒙郭兄照料,大恩不言谢,容后再报。”楼听雪连连拱手,郭青连连摆手,两人分宾主坐下倒是都客气至极。
此时,只听得门外一阵咳嗽,却是郭青的家仆古老吧嗒着大烟袋缓缓地走了进来,那楼听雪连忙起身请古老落座,那古天通也是老实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楼听雪站在一旁,还是郭青张罗着他坐下,他才坐到了郭青的身旁,只见那古天通张口吐出一个大烟圈之后,将那大烟袋杆放在身前,这才斜睨着楼听雪说道:“小子,我与你师父那牛鼻子老道也是多年的交情了,我且问你一句,这老东西身子骨还硬朗吧。”
楼听雪听闻这古天通是师父的旧友,匆忙起身郑重行礼,嘿嘿笑道:“多谢前辈挂怀,师父他老人家身子骨好着呢?一脚还能把我踹出去三丈远。我下山之时,师父还让我骗几个小姑娘上山,他说要与年轻姑娘谈谈人生。我没答应他,这不屁股上吃了两脚,从房中直接踢到了院外。”
“这不要脸的老东西真是一点没变,当年与他一起行走江湖,没少跟着他吃亏,下次见了他,少不得也踹他两脚。”古三通眯着小眼睛瞧着老鼠胡子笑道。
见老前辈回忆往昔,楼听雪只好打了个哈哈,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踢自己师父两脚,自己那是万万不敢的。
只是这古天通话锋一转,眼睛直直的盯着楼听雪,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那夜你的剑法倒是精妙的很,你师父年轻时可不曾有如此精妙的剑招,不知道能不能多耍几招给老头子开开眼呢。”
“这有何不可?”楼听雪一口应承,“只是师父说过,这天残剑法只可练三招,我也只练了三招,只是这房中狭促,无法施展,过几日待我伤好,去到开阔地方,我仔细练给前辈看便是。”
楼听雪只管笑着说话,却全然没有看见,在他说道天残剑法四个字的时候,郭青的脸上分明露出一丝喜色,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攥住,只是看向古天通的时候,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罢了。
古天通内心也是震荡不已,只是闯荡江湖多年,即便心中狂喜,也可不露声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