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三十里,有一处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生逢乱世,偏偏此处的人们人人喜乐,鸡鸣晨起,男人们纷纷荷锄下地,女人们三五成群,去河边浣洗,或是简陋院中一张织机,正轧个不停,篱笆旁还圈着几只母鸡,正梳理着羽毛,而那另一处院子中,一只老黄狗正趴在院中眯着眼看着两个三五岁的蒙童蹦蹦跳跳,一旁的女主人正在围着院角的磨盘打转,只为了晚上给丈夫和两个孩子做一顿美味的高粱饼子。
乱世之中还能如此安宁,只因此处豪强地主张家已在此堪堪经营百年,张家部曲五千,兵强马壮,才在这乱世中立足,护佑这方圆二十里的百姓。而当代张家老二,却正是那权势滔天,新朝吴王的大将军张颢,身为扶龙之臣,风头自然是一时无两,而张家这条扬州地头蛇,也正是借着张颢的煊赫权势正式化龙,张氏田庄,闭门成国,在这吴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时至今日,吴地承平日久,那张府府邸也早已搬入城中,只是那庄园中的张府,悄悄地换上了藏剑山庄的名号,张家家主,大将军张颢的大哥张颐声称张家祖上以武立家,如此这藏剑山庄也是恢复祖上荣光,这种说辞自己无人计较,又有谁敢质疑,老百姓谁不是安分守己,至于家主,他爱说啥说啥,他高兴便好,只要能庇护着在这乱世中有一口饭吃就好。说来也奇怪,自从藏剑山庄的名号一出,张家没来由的出现了八大高手,威震江南,竟是无人敢与之争锋,而那藏剑山庄周围方圆五十里,也慢慢变成了山庄的私产,而那扬州刺史,偏偏一句话也不敢说。
好在在藏剑山庄倒是爱惜百姓,附近百姓争相附之,乱世之中,你情我愿,也是一桩美谈。此时的藏剑山庄正厅议事堂,一场争论已经僵持了半个时辰。张家少主张承枫力主举山庄之力擒拿不知名的刺客少年,而藏剑山庄的实际主事之人,张家分支的佼佼者,也是张承枫的叔父张邯始终沉吟不语,不肯点头。
“六叔,”这一辈张邯排行老六,又是藏剑山庄主事者,所以即便张承枫是未来家主,也不敢不尊称他一声六叔,只见张承枫脸都憋红了,只是不停地围着坐在上首的张邯打转,十分焦急的说道:“此事千真万确,那宝藏的钥匙就在那小子手上,我已将我所有的眼线散出去调查此事,其中一个眼线买通了那端王府的追捕那小子的亲卫,足以证明此事千真万确。”
“金统皇帝的宝藏,”只见那张邯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似乎在思考此事的可信度有几分,“承枫,我能理解你的心思,这江湖中传说已久的宝藏,谁人不动心,只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着实是蹊跷了一些,若是有心人对我张家设下的陷阱,可别中了圈套才好。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是这些,张承枫分明听不进去,张邯也是无可奈何。就在此时,山庄的管家匆匆走来,在张邯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管家跟张承枫打了个招呼就退下去了。
老管家姓何,祖上几辈都是张府的管家,在主子面前,谨慎小心,对下人也是极为和善,在这偌大的山庄也是攒下了极好的名声。
在那何管家离开之后,张邯这才缓缓起身。从怀里掏出来一块黑色的令牌,张承枫自然知道,这是唯一可以调动山庄八大高手的藏剑令。张承枫连忙双手接过连声道谢,只听张邯沉声嘱咐道:“承枫,你可是山庄的未来,万万不可有事,你若实在想去干这一番大事,我这个做叔父的也不能阻拦,这个令牌你拿去,只是如今山庄只有冷云一人在,就让他随你去吧。”张邯把令牌放在张承枫的手中,“去吧,千万小心。”
张承枫深深的行礼这才退出了议事堂。就在张承枫离开之后,那何管家从侧门缓缓走进,张邯低声问道:“老九,到底什么意思?”
何管家摊开手掌,只见掌心八个正楷小字:将计就计,尽入我手。
小时候常听人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楼听雪现在也不明白是什么道理,只是今夜这十八的月亮,也是极圆的。
月下一对璧人都漫步在扬州城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上,小巷子名青云巷,据说曾有一位读书人出身此巷平步青云,这条不知名的小巷子渐渐地便有了青云巷这么个文绉绉的称呼,只是这青云巷破败潮湿,房屋低矮,却哪里有平步青云的样子。原本楼听雪想要趁着月色悄悄地来此地了却一桩因缘,只是那郭青不放心,便跟着过来了,说是正好看看这夜色下的扬州城,楼听雪心道:“乌漆嘛黑,有什么可看的,这个请,我领了就是了。命都欠了一条,再欠个情又算得了什么。”
青云巷最深处有一家十分讲究的宅子,楼听雪和郭青两人轻轻地跃过一丈多高的院墙,迎面出现的却是一座简单的灵堂,那灵堂长明灯未熄灭,只是灵堂之上却早已没有旁人。
“等我一下,”楼听雪说着转身轻轻走入灵堂,只是跪下轻声说着,郭青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见他从怀中掏出来一个物件,放在了那人的灵前,这才缓缓起身。
“公子?”从厢房中颤颤巍巍的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声音颤抖的问道。
“是我。”楼听雪急忙上前,要扶着这年迈的老人。却那知道这老妪扑通一声就跪在楼听雪的面前,楼听雪快步将她扶起,“这可如何使得?”
“少侠为我儿报仇,老身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少侠,对了对了,让雪儿过了给少侠磕几个头。”那老妪转身就要叫自己的孙女。
楼听雪并没有拦下颤抖的老人,只是给郭青使了一个眼色,两人翩然而起,落地的时候,楼听雪竟然踉跄了一步。郭青扶住他的腰间,楼听雪稳住身形,但觉得兰香入体,差点丢了心魂。
“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偏要逞强,”郭青调笑打趣道。“倒是个看重颜面的汉子。”
楼听雪看着美人梨涡清浅,没来由的觉得,今晚的月色格外美丽。
墙外两人的身形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而院中那老妪还是和她的孙女跪在了楼听雪站过的地方不停地磕头。
“阿婆,金子!”孙女雪儿指着灵堂惊呼道。
“你跪在那的时候嘀咕了些什么?”
“我说,幸好兄弟没有失信,总算斩杀了那恶人。”楼听雪看着郭青眨眼道:“当年还多亏院子里的姑娘。”
却不想此话一出,楼听雪的肩头就中了一掌,差点没把他拍的散架。
“为了萍水相逢之人就去杀吴王世子?”
楼听雪抬头看天,笑道:“师父常说,凡是都有因果,想做便去做。”
“吴王世子欺男霸女,劣迹斑斑,为何偏偏是为这家人报仇?”
“下山时没带钱,在他家茶摊上喝茶没钱付账,承蒙不弃,之后有厚着脸皮在他家吃了一顿红烧肉,我想,这大概就是师父说的因缘吧,既然有缘,便要有因有果。”
夜凉如水,明月当空,清辉洒向漫步于街巷的少年少女,如此良辰,美人在侧,亦应是良缘才是。
楼听雪陪在郭青身旁,却总是不由得回味着那夜这美人触手温柔,心中想着何时自己也这样拉着她一下才好。只是拘于礼法,不敢造次。毕竟那杆银色长枪,也不是一般女子舞的起的。
楼听雪总记得自己跟着师父在山上修行的时候,日出便打坐,日落就归山,万事不萦于心,生活简单却也知足。师父常说吃饭睡觉都是大道,楼听雪总是不明白,这一天一天的看太阳,到底是哪家的大道?好在楼听雪的心思也不在这大道之上,他就盼望着师父能够多施展几个那飞天的功夫,多抓几只山鸡烤来吃吃。
只是下了山,见多了世面,这心思夜一天天的活络了起来,这身旁的郭姑娘,那可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想必多半是个姑娘吧,楼听雪心中也多少有些疑虑,不过说她是天仙一般,那确实毋庸置疑。可就是这天仙一般的人物,楼听雪如今却总是想摸她的手,一路上也总是瞧着她。
师父说的果然不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在楼听雪想三想四的时候,一股腥味从天上飘落,楼听雪猛地抬头,一张巨网铺天盖地而来,数道身形从高墙跃下,几个紧紧抓住巨网的边缘,配合到是天衣无缝,街边墙角也在此刻悄悄走出一些黑影,约莫十数人,看他们脚步虚浮,倒是不像是高手的样子,“这是遇上劫道的了?”楼听雪暗暗心道。
这腥味巨网将要落下,楼听雪倒是乐的看热闹,想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人,那怕被抓了又何妨,反正也是些小虾小蟹。只是看那郭美人的脸色,却是十分的不悦,大概是极其厌恶的网上的腥味吧。
却见忽的寒光闪现,郭青的手上多了一柄匕首,只一个呼吸,头顶渔网挣裂,腥气四散,那手持渔网的几个汉子纷纷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有一个不知道用力过猛还是体力不济,竟一屁股坐到了墙根,这一幕落到郭青的眼中,那原本厌恶的神情忽而转作噗嗤一笑,那一刻,便是手持匕首依旧明艳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