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这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朕,前些日子,那青州巡抚孙广曾经上书,言道发现了齐国公的踪迹。后来又说疑似被姜乔暗害,失踪不见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铃木郡主安静的说道:“陛下,前一任齐国公已经过世了,孙广所说应该只是指的这个孩子。”
“死了……朕那魏兄弟,死了么……”
“皇兄,这是他遗留给您的信,请过目。”
燕文帝缓缓接过信,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封面,竟然有些不敢拆开。
“朕……对不起他啊。”
他拆开信,里面是魏青有些陌生的笔迹,纸张枯黄,笔迹深深浅浅,有些饱满有些干涩,似乎不是一日之内写成的。
燕文帝稳定了一下心神,展开信读了起来。
陛下亲启:
陛下,一别二十余年,您龙体可否安好?
近日,臣常常夜半梦醒,梦中你我冲锋陷阵,生死与共。然而醒来之后却只能够对月空叹。
臣虽然比陛下年轻几岁,然而在战场上受过太多的伤,已经伤到了根基,近年来常常胸闷气短,自觉时日无多。
臣膝下育有一子,未免陛下心神不安,令其随母姓,望陛下善待之。
当年不辞而别,原本以为,这是我能为陛下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想不到,还是放不下一些东西。
孙广赵元,两人都是治世能臣,这些年来我通过他们也了解了一些朝中的情况。
大皇子残酷暴戾,三皇子沉迷享乐,皆无人君之象,只六皇子谨小慎微,善良谦恭,虽不足以进取,但足以守成。
我知陛下因当年之事,对他不甚喜爱,但万望陛下以社稷为重。
臣虽在山野苦寒之地,然常为陛下起伏,当年之事亦绝无怨言。
本想死前能再睹天颜,然而残区老迈,于社稷无用,不过徒增陛下伤感。望陛下恕罪。
书尽于此,臣魏青叩首敬上。
燕文帝抬头,不觉已泪流满面。
“铃木,你就不要住在齐国公府了,就住在宫里,也好随时和我说些话。朕的那些兄弟姐妹,体己的朋友,这些年几乎都离朕而去了。那些儿子女儿,只知道争权夺利,相互指责,朕看到他们就烦。
朕老了,可能也没有多少年了,只剩下你这么个妹妹了……”
说着,他竟然哽咽起来,燕国的统治者,此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铃木郡主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道:“皇兄,这是我最后一次进宫来见你了,你我尘缘将断,恐怕今日过后,便没有再见之日了。”
燕文帝愕然:“你……真的被仙师看中了么?也难怪,你我年龄不过差别二十余年,你却和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一样……原来如此。”
铃木郡主言道:“师父已经收我为徒,过些日子,我可能就要离开京城,入山修行了,从此仙凡永隔。”
铃木郡主离开了,几乎没有半分留恋,毕竟已经有二十年没见面了,燕文帝竟然也没有再增伤感,只是似乎又苍老几分。
皇后小心的走了进来,她有些心疼地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的老人,轻声呼唤道:“陛下……”
燕文帝的眼神也逐渐有了焦距,他看向皇后,忽然长舒了一口气。
“皇后,魏青的信至少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嗯?什么事?”
“朕当年,冲锋陷阵,杀敌无数!为了得到先帝的些许垂青,不惜此身,数次险些身死,若不是魏青几次救我性命,朕的尸骨早就烂掉了。
这天下,是我们一寸一寸抢来的,凭什么交给那些只知坐享其成,不知感恩的人?这样的话,朕九泉之下,如何去见那些和朕并肩作战的老兄弟?”
皇后只觉得面前的燕文帝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样,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那陛下的意思是……应该让五皇子继位?”
燕文帝一副厌恶的神色:“不,朕绝不会让五皇子继位!哪怕魏青劝说也不成!”
说罢,他的胸膛剧烈的伏动,似乎想起来什么很不好的回忆,皇后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唉,朕的儿子竟然没有一个成器的,朕恨啊……
可惜,老二是在战场上出生的,生下来身体就不好,早早去世,要不然朕一定会让他做皇帝……”
“陛下,您能跟臣妾讲一些往年的事情么?或许说出来心里会舒服些。”
“当年,我是先帝第七子,我们母亲所在的陈家世代戎马,立下功劳无数,为先帝所忌,所以我从小不受喜爱,一直在边疆,名为练兵,实为流放。
一日我们的队伍去侦查楚兵动向的时候,被人发现,慌忙之间我逃入大山之中,甩开了追兵。
但是我在大山中迷路了,倒霉的是,竟然碰到了一只白额猛虎,我当时又累又饿,以为今日要死于此地。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人出现了,他上身**,面如重枣,眼中红光迸发,竟然扑上去与那只猛虎搏斗起来。
那个年轻人,就是魏青。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将那只猛虎毙于掌下,惊为天人,便与他结为生死兄弟。
虽然魏青说过,当日他吃了一株奇异的植物,莫名其妙的打死了那只老虎,但我仍旧认为他是难得一见的将才。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楚国入侵,以摧枯拉朽之力连占两州之地。先帝大惊,不得已重新恢复陈家荣光,但彼时陈家人几乎被迫害殆尽,我母亲临危受命,披甲上阵。
那场战争,一打就是十余年,魏青果然如我所料,他不但勇猛无双,善于用兵,更长于治军,几乎是天生的将领。
那场战争,也让我从一个一心报效国家,期望先帝能够夸赞我一句的失宠皇子,变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最终,我凭借手中的兵权夺嫡上位,君临天下。
但是那个时候,我四个儿子已经死了两个,两个女人也都死了……”
“陛下,天下太平,您立魏青为齐国公,本应该是享福的时候,为什么他却……”
燕文帝眼神有些黯淡:“是朕把他逼走的……当时,有小人告密,说齐国公功高盖主,脑后生有反骨,我都丝毫不信。”
皇后有些迟疑的说道:“臣妾听外边的人说,齐国公与陛下您关系不睦,被秘密处决了……”
燕文帝摆摆手:“朕也听过这种说法,这些人根本没有经历过那些时代,不明白朕与魏青的感情是多么的身后。
皇后,你相信世间有仙人么?不是民间的那种会些除妖弄符的行走道人,而且那种真正能够倒山斗海,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仙人。”
皇后不解其意:“臣妾没见过,不过,想来应该是有仙人的,陛下是不是见过?”
燕文帝缓缓点头:“见过两面,世人都以为,每十年一次的生辰纲不过是为了巩固皇权的手段,其实,朕不过是给仙人上供,求以庇护罢了。
朕即位的时候,仙人就出现了,他带着朕腾云而起,去了宁云洲最东面。”
“陛下,您看到了什么?”
“朕看到了地狱,人间地狱。仙人告诉朕,宁云洲东是魔的领域,那里人不如牲畜,是魔的食物。”
“那那些魔会跑到我们这里来吗?”
燕文帝摇头:“仙人说,宁云洲中部是他们的居所,自北向南,形成一条线,阻拦魔的西进。
但是总有一两个魔头意外来到这边,危害百姓。所以,每一个皇朝背后都有一群仙人保护,否则,我们早就被魔给吃光了。我们国家背后的那群仙人,自称苍凌。”
“那那位仙人如今在何处?”皇后问道。
“朕也不知道,想来寻朕的时候,自然会来。但是,仙人不喜欢和我们这样的凡人打交道,所以朕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甚至,朕连他的样貌也没有记住……只知道,每次生辰纲运到京城后,总会有些东西不翼而飞,往往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或者是手工制品,反而最值钱的东西从来没有丢失过。”
“陛下,那仙人和齐国公有什么关系……”皇后问道。
“当年,和齐国公一起失踪的铃音郡主,正是那位仙人的女儿。所有的人都认为,铃音郡主是朕征战天下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惹下的风流债,朕也没有反驳过。但他其实是那位仙人的女儿,他告诉朕,自己在凡尘中的时候有过一个女儿,不过这个女儿没有仙缘,所以让朕许她一世富贵。”
“铃音郡主……竟然是仙人的女儿。”
燕文帝有些似笑非笑:“朕自以为,朕与齐国公的感情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动摇,但当铃音和他两情相悦的时候,尤其是魏青告诉朕,他已经从铃音郡主知道仙人之事的时候,朕动摇了。
仙人那种改天换地的力量,真的让人战栗。如果魏青哪天想当皇帝了,朕怕那个仙人会毫不犹豫的把朕杀了,让魏青去当皇帝。”
“然后,朕想到一个馊主意,在他还没有和铃音郡主结为夫妻的时候,朕将自己的妹妹铃木郡主赐给了他。
若他接受,必然会影响和铃音的关系,若他不接受,就是抗旨,朕就有理由把他派去边疆,让他远离铃音。朕当时自以为得计,却不想,这招臭棋让朕一下子失去了唯一的妹妹和一个生死相知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