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岸,芦苇丛中,一颗脑袋悄悄探出水面,先露出眼,警惕的看看四周,确定安全后才露出口鼻,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冷!
埋在水里的身子轻轻打了个寒颤,激起圈圈涟漪。
仲春的河水仍带着丝丝冬的余韵,凉森森的,担心气息被敏锐的灵识察觉,封知平不敢动用内力驱寒,一路游来冻了个通透,牙关得紧咬着才不会打颤。
看了看远处的货船,依稀能辨出船首立着个火红色的人儿,封知平不敢妄动,换好气后脑袋重新埋进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观望。
臭娘们好气炸了吧?
活该!
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吃饱了撑的非来追少爷我,几千里的山路风餐露宿,少爷别说热乎饭,囫囵觉都没睡上一个!
要不是有迷龙山的经验,少爷可能早投降了,现在,哼哼,看谁熬得过谁!
我可是往自个儿身上糊过粪的人!
想到这儿,封知平不由乐了。
一个月的折腾几乎扒了他一层皮,然而他不好受,詹千舞又怎会好过?
这么长的时间吃不好睡不好也就罢了,一个多月不洗澡有几个人受得了?
尤其是女人,而且詹千舞还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也是豪门出身,从小锦衣玉食娇养起来的!
就算习武之人不拘小节,可不拘小节和埋汰是两码事,封知平坚信詹千舞抓到自己后第一件事肯定是暴打自己一顿,而第二件事,必定是马上找家最近的客栈要间上房沐浴更衣!
因为当初从迷龙山出来时,他就是这么做的。
等了一会儿,船仍没有离开视野,它在减速!
船帆收起,舢板放下,那团火红牵着一匹马过到小船上,又有两个人跟了上去,殷勤的为她划桨。
奶奶的,没见过女人啊,那是个女魔头知道嘛!
给她划船,不怕给丫一把火烧成灰啊!
封知平心中大骂,不敢多呆,换了口气,以最小的动作幅度悄悄划向岸边。
刚爬到滩石上,就听到一声熟悉的暴喝:“封知平,你果然没跑远,还不束手就擒!”
卧槽,她发现我了?!
封知平一个哆嗦,裤裆都差点湿了,下意识的就想起身鼠窜,将起时又硬生生按了下来。
慢慢转头望向声音来处,透过芦草的缝隙,隐约可见一人一马傲立船上,那声暴喝和身上的气势骇得两个船夫堵着耳朵低着脑袋,船都顾不上划了,而詹千舞语气笃定,眼睛望着的方向却不是自己这边。
草,这娘们儿使诈!
就说嘛,少爷迷龙山深处群妖环绕里练出来的隐匿之术,岂是你一个孔武有力满脑子肌肉的臭女人能发现得了的!
别说你,我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在哪儿!
定定神,封知平继续向前匍匐,一点点挪腾到水草丛边缘,停下来缓了口气。
前面就没有草木遮掩了,放眼望去,二十余丈开外有片林子可以藏身,之间只有一块一人宽半人高的石头躺在斜前方的河滩上,距离他十四五丈左右,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可藏身的地方。
看看石头,又看看林子,封知平略一权衡,果断开始挪窝。
按说从现在的位置直接跑进林子最正确,以他目前的处境来看能少动一下都会减少一分暴露的可能,可他没有把握能一口气冲过二十多丈远的开阔地而不被发现,里面的变数太大了,还是换个位置从石头边上过比较好,万一詹千舞看过来,也能有个地方躲一下。
一点点磨蹭到位置,扭头瞧瞧,那边的詹千舞也快上岸了。
“我都看见你了,还不出来?给你留着颜面呢,非要让我把你揪出来不成吗?”
詹千舞继续诈唬,眼睛依然看向错误的位置,看得封知平直撇嘴,真想立刻跳出去好好落落这娘们儿的颜面。
一边观察一边默默调息,在船即将靠岸,船夫搭话分了詹千舞的神时,封知平神色一肃脚尖发力,保持身体大幅前倾的姿态闪电冲出,尽可能以最小的动静最快的速度朝树林奔去。
奔跑中,封知平并不是只盯着前方,他的余光一直锁在詹千舞身上。
搭话的船夫不知说了什么,詹千舞听得很入神,一点转过头来的意思都没有。
很好,保持,一定要勾住那娘们儿!
等少爷将来脱险了,一定备足银子给你庆功!
封知平心中狂嚎,脸皮则绷得紧紧的。
生而至今,他跑过无数个二十丈,但从来没有哪段路像今天这段这么长,仿佛无穷无尽,永远跑不到尽头似的。
路当然不会没有尽头,全力奔行下石头眨眼就到近前,树林已近在咫尺,只要再给他两息,不,只要一息的时间,他就能冲进林子逃离魔爪。
就在这时,一声嘶鸣惊醒了他的美梦。
深不见底的河水本就让火花有些不适,舢板又摇晃得厉害,让它越发紧张。
它想让主人安慰,可主人在说话,乖巧的它不敢打扰,只能不安的打着鼻息四下张望,就在这时,它看到了一个人。天合
距离太远,有限的智慧无法让它分辨出那是不是主人要找的目标,但管他是不是呢,有可疑人员出现,示警主人注意就是了。
所以,它卯足力气撩开嗓子,狠狠的叫了一声。
它爽了,船夫吓着了,詹千舞怔了下飞快转头,封知平看到这一幕,险些哭出来。
畜生呐!
少爷的一世英名就要断送在你这头丑马身上了!
千万别落我手里,否则本少爷定将你扒皮抽骨肉熬汤骨泡酒,泡完了再磨成灰扬龙庭湖里去,半点全尸都不给你留!
封知平心中大骂着,赶在詹千舞转过头来前卷起身子抱成一团滑到石头后,时机力道掌握的都刚刚好,将石头最大限度的给利用了,恰好将他整个挡住。
衣裳在滑行时被地上的石子划烂了,露出的皮肉火辣辣的疼,他无暇顾及,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心里默默祈祷胖神仙保佑,千万别让詹千舞发现自己。
那边厢,詹千舞看了又看,没发现什么异样,疑惑的拍拍火花:“怎么了?”
火花口不能言,哪里道得明白,只能摆动脑袋连打鼻息。
就在詹千舞疑心渐重,封知平发誓以后天天吃马肉泄愤时,林子里突然响起一声马嘶,一匹脏兮兮的黑马冲出树林,在河边站住脚朝火花猛打鼻息。
詹千舞顿时放下戒备,哭笑不得的拍拍火花,柔声道:“火花啊,你是好姑娘,可不能跟野小子厮混。等回了家,我去军中挑几匹俊逸的,到时你再慢慢挑,来年生匹跟你一样棒的小火花出来,好不好?”
一番话把两个船夫给逗笑了,心说牲口哪能听懂这些。
火花却好似真听懂了,把封知平都给忘了,竟害羞起来,大脑袋在詹千舞身上蹭了又蹭,再不看那野马一眼,急的野马直刨蹄子,奈何怎么呼唤都无法再让“美人”回眸。
封知平悄悄探出脑袋看到这些,禁不住喜极而泣。
春天好啊,春天太他吗好了!
春天万物复苏,百兽情动,死马啊死马,你可千万别忍着,让你的春|情迸发的更猛烈些吧!
不多时,舢板靠岸,野马立刻跑了过来,绕着火花直转悠。
詹千舞是个爱马的,虽不喜,却也不愿伤了野马,呵斥了几声无用,便默运内力重重哼了一声。
野马混迹山林,对危险最是敏感不过,这一下顿时给它惊着了,撒丫子就跑,冲进树林后又转回来探出头,不甘的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而封知平则趁此机会冲进了林子,进去后又狂奔了两里多地,这才停下脚,靠着一棵大树剧烈喘息。
“太刺激了!”
摸摸脸上的汗,他苦笑连连。
在一位先天面前耍花招真不是正常人能干的事儿,今天若不是那匹野马,自己九成九是死定了。
平复了片刻,爬上树辨认了下方向。
放眼望去,除了蜿蜒的泷河,四周尽是荒山野岭,不见半点人烟,没有地图鬼知道这里是哪儿。
“应该进了东平郡了吧?”封知平暗暗嘀咕。
东平郡在天元大陆最东端,西侧与点苍山所在的云岭山系接壤,此地没有高山,西侧多丘陵,越往东地势越平坦,因此又被称为东部大平原,简称东大原。
这里水草肥美物产丰富,百姓安居乐业,商贾络绎不绝,是个人杰地灵的福地,朝廷最大的马场就坐落于此,加上临近大陆东侧边沿,为防他国强者横渡云海来犯,是以常年屯有重兵。
封知平默默估算,觉着自己就是进了东平郡,而且顺着泷河进了东大原深处。
据他所知,东大原中心地带周遭有大片草场,几处特殊的地方甚至冬寒难入,草地常青。
这些地方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野马众多,随处可见。
这些野马有些是真野马,有些则是马场淘汰或走失的马匹繁育出来的,没人约束的马儿便沿着草场周围找深山密林定居,有时马场货源不足也会进山抓马,虽然不多,倒也能挑出几匹良驹。
方才那匹黑马很可能就是马场走失的,封知平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看出它不是凡种。
你别看它脏,要透过外在看内在,那体格,那气质,那胆魄,被詹千舞震慑了还敢回头继续勾搭母马,寻常的野马有这胆儿?
封知平估计,它的血统里肯定掺了妖血,只不知是它自己,还是它祖上。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兽吼,里面还夹着一道声弱气势不弱的马嘶。
难道是它?
封知平愣了愣,为难起来。
按说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找地方躲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等詹千舞走了再冒头,可那马
好马啊,自己正好缺个代步的,而且它还救了自己一命,算是自己的恩公。
如今恩公有难,自己焉能坐视!
必须去!
不为抓马,只为报恩,自己也得去,自己可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
何况就冲它敢调戏詹千舞的马,被威胁了也色心不改这点,这匹马自己就必须救!
将来找机会骑到詹千舞面前走两遭,气不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