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封莫修,赤霄剑悬在身侧吞吐着红光,剑尖遥指龙虾妖,迫得后者不敢妄动,停在原地愤怒的挥舞着双螯。
它能感觉到来者的强大,如果不是大仇未报,它绝不会在此逗留。
封莫修看都不看龙虾妖,转过身露出温和的微笑:“贤侄女,好久不见,我家的臭小子呢?”
他的笑容里透着一丝难掩的尴尬。
当日封知平失踪,他情急之下为了拖延时间,现编了个“风俗”让送亲队围着泉州城从上午绕到日落,可谓缺德至极,哪怕后来被人砸了礼堂大削颜面仍觉亏心得很,是以今日见面免不了有些心虚。
詹千舞其实更尴尬,坊间流传大婚当日大闹剑侯府的是詹千琼,实际上是她,詹千琼那温婉的性子根本就不是做得出那种事的人。
当日她把喜堂砸了个底朝天,又当着来宾的面将封莫修和封知平好一顿冷嘲热讽,要不是詹千琼拉着她还想一路砸到内院去看看人到底是真丢了还是假丢了,事后冷静下来,又被詹千琼狠狠说了一通才心生悔意,但死咬着牙不承认,还是詹千琼替她亲自登门道的歉,识大体得简直跟不是一个爹生的一样。
今日乍见剑侯,她下意识的想逃,可听到剑侯的问话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一把抓住封莫修的胳膊指着远处急道:“侯爷,快,快救救他,他要死了!”
封莫修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霍然转头,封知平濒死气息微弱,他竟一时没感应到!
龙虾妖发觉情况不妙,来人似乎是来救人的,它哪里肯干!
女的在对方身边不好下手,地理的那个可在它跟前,说不得也要杀了再走!
余下的五对虾须同时动了,从不同的方向刺向封知平,誓要将他分尸当场,神仙难救。
“尔敢!”
封莫修勃然大怒,赤霄剑骤然消失,天地间凭空出现几十柄熔岩巨剑,没有剑柄只有剑身,齐齐向龙虾妖扎去。
但,来不及!
封知平离它太近!
就在詹千舞绝望之时,封知平身边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一个女子,纤纤素手似缓实急的在十根虾须上各拍一记,没有拍开,虾须直接冻在了原地,随着龙虾妖继续发力猛然爆碎,晶莹的碎屑飘然洒落,衬得女子格外仙气。
如果世上有仙,应该就是她这个样子了吧?
詹千舞的心深受震撼,不由自主的想着。
等到女子转过身,看到那张美得不似人间该有的绝世容颜,这种感觉愈发浓烈了,便是冷漠的表情都像是理所当然的,越冷漠仙气越浓。
这时,熔岩巨剑也已杀到,剑分两路,一路插在女子身边圈成围墙,余下的尽数落在龙虾妖身上,那层让詹千舞和封知平束手无策的硬壳跟纸糊的一样,眨眼间千疮百孔,场中响起龙虾妖撕纸般的嘶哑痛呼。
敌我差距分明,留下只有死,龙虾妖当即逃走,那满目疮痍烈焰汹涌的庞大身躯展现出惊人的速度和灵巧,飞速转身飞上高空,转眼间就飞出了数百丈,詹千舞这才知道还是低估它了,它一直在藏拙!
“伤了我儿,还想走?哼!”
封莫修杀心已决,哪会让它逃掉,但没有立刻动身,而是飞身来到女子面前。
“师姐,他怎么样?”
女子已将封知平摄了出来,右掌平托让封知平浮在身前,闻言淡淡扫去一眼,道:“死不了,这小子跟你一个德行,命硬着呢。”
封莫修大松一口气,憨憨一笑,毫不着恼,低眉顺眼的样子看得詹千舞啧啧称奇,暗暗猜测女子的身份。
“那我去去就来,回头肉分你一半,这家伙少说五百年以上的修为,鲜着呢!”封莫修讨好的说道。
女子丝毫不给面子:“我喜欢清淡。”
“那就清蒸!”
不给拒绝的机会,封莫修说完飞上天空,化为一片火云,呼啸着朝龙虾妖追去。
詹千舞咽了口唾沫,暗暗苦笑。
险些杀了她和封知平的龙虾妖,在这些高人眼里就是盘菜,着实让人无语。
见女子不断用乳白色的灵气替封知平梳理伤势,她不敢打扰,默默的站到一旁忧心的看着封知平。
好一会让,女子收功,反掌一按将封知平轻轻放到地上,她这才长舒一口气,忧心忡忡的问道:“前辈,他,没事了吧?”
“死不了。”女子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淡淡的回道。
詹千舞知道高人大都性情古怪,也不在意,正了正残破的衣衫,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晚辈詹千舞,拜见前辈!今日遇险,多亏前辈和剑侯及时赶到,晚辈铭记大恩,还请前辈名讳,日后定请家父一同登门拜谢!”
“你父亲?”女子哼笑一声,“我的门,你父亲躲都来不及,他不敢登的。”
詹千舞愕然抬头。
她到底是谁,怎如此大的口气!
女子没让她猜,淡声道:“我是韩凤雪。”
詹千舞脑子嗡的一声,呆呆的看着韩凤雪,一时竟忘了言语。
韩凤雪,点苍山九大高手之一的韩凤雪,该死,早该猜到的!
试问天下间能让剑侯封莫修口称师姐,乖的像个憨小子,又美得这般不可方物的还能有谁?
可不就眼前一人了吗!
原来她就是韩凤雪,原来传说不止是传说,她比传说中的还要仙子卓绝,难怪世人都称她为韩仙子,那不仅是敬称,仙子二字她着实当得!
詹千舞满心震撼,她虽然认为自己不差,但在这位面前还是自惭形愧。
这不仅是容姿和实力上的,更是气质上的,对方身上的那种从容淡漠不为外物所动的气场正是她一直想追求的,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种理想状态中的境界,尤其她这种火爆脾气到死也不可能达得到,今日才知世间真有这种人物存在。
詹千舞的眼就像长在韩凤雪的身上一样,浑然忘了这样十分无礼。163
韩凤雪毫不介意,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她见得太多了,当今世上第一次见她还能稳得住神的只有五个人,掌门师兄秋墨白,封侯的师弟封莫修,师弟的儿子封知平,最疼爱的小徒弟双儿,以及
想起一些往事,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收回心绪准备唤醒詹千舞,她忽然眉头一皱,转过头正面细看,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这一下把詹千舞惊回了神,以为自己无礼的目光得罪了对方,赶忙低头告罪,却见韩凤雪冲她摆了摆手,转头看向封知平。
詹千舞一头雾水,忽然心下一惊,飞快的看了韩凤雪一眼心虚的低下头。
莫不是被她看出了什么吧?
都怪他!
詹千舞用余光恶狠狠的扫了封知平一下,复又颓然苦笑。
怪得了他吗?
真算起来他还是受害者,这是笔糊涂账,谁也怪不了谁,要怪只能怪黄泉,怪那杀千刀的香居客。
对了,这混球好像拜入了点苍门下,她是点苍山主,门下弟子行为不端,她不会怪罪到他身上吧?
詹千舞不禁担心起来,浑然不觉自己竟如此在意某人的安危。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倘若她知道封知平心心念念的那个双儿跟韩凤雪是什么关系,怕是死在当场的心都有了。
韩凤雪看着封知平一言不发,眼神微微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詹千舞心虚更不敢说话,低着头陪着沉默,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起来吧。”少顷,韩凤雪忽然开口,“让你父亲知道我让你一直跪着,怕是又要找皇帝参上一本了。”
詹千舞一惊,赶忙摇头:“不会,晚辈敬仰前辈,又受前辈救命之恩,理应跪谢,家父不会”
韩凤雪摆手打住:“行了,你那个爹我比你了解,起来吧。”
“是。”
詹千舞顺从起身,抬眼瞄了韩凤雪一眼,想搭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场面又冷了下来,气氛有些尴尬,还好封知平昏了躲过了一劫,否则肯定会想办法把自己弄昏过去。
“等会儿你跟我走。”韩凤雪突然说道。
詹千舞一怔,低眉应是。
转头看着詹千舞,韩凤雪玩味的说道:“这次你俩可把你们家里急坏了,剑侯府和詹王府精兵尽出,把整个东大原里外里犁了三遍,凡是像狼的动物都给杀绝了,困扰了牧民几十年的狼患就此消失,听说好多牧民想给你们两个立功德碑,已经报到郡守那了。”
詹千舞大窘,心知这不是玩笑。
自家还好,剑侯府就封知平这一个嫡子,封莫修视之如命,满天元都知道剑侯有多疼儿子,这回被狼群追猎险些死掉,以封莫修的脾气不发表才怪,说真的,牧民家的狗能活命她都觉着意外。
韩凤雪不易察觉的笑了笑,继续道:“这次回去,记得孝顺父母,平日勤修苦练,把该练的功夫练扎实了,该想的事想清楚了再出来游历。天元很大,江湖水深,朝廷是统治这片湖里的龙王,很强大,但不是万能的,想在这片水里戏耍,归根结底还是要自己的本事够硬,金字招牌不是对谁都管用,比如黄泉剩下的那些杂种。这次你们运气好,下次就难说了,你,明白吗?”
“是,前辈教诲,晚辈谨记。”詹千舞低眉应声,心里更虚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她总感觉对方话里有话。
什么叫“该想的事想清楚”,什么叫“金字招牌不是对谁都有用”,是在按时她和封知平的糊涂账吗?
不敢问,茬都不敢搭,她应完声就低眉不语,暗暗琢磨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这时,地面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她以为是错觉。
紧跟着,震动越来越厉害,她霍然抬头看向韩凤雪,心说难道又有妖怪冒出来?
等看到韩凤雪的表情,她心里一个咯噔,只见韩凤雪眉头微蹙,眼神阴沉的看向远空。
随之望去,不多时,一个人影出现在视野,很快人影飞到近处,正是封莫修,赤霄剑悬在脚下,手里提着小山般的龙虾妖,看样子应该是死了,可他的表情却仍紧绷着。
“走。”
韩凤雪轻声道,朝她和封知平一人虚点一下,两人顿时随她浮上天空。
詹千舞恐高症发作,紧张得满头虚汗,不敢往下看,紧盯着韩凤雪和封莫修。
半空中汇合,封莫修没提龙虾肉的事儿,朝身后一指苦笑道:“师姐,有点麻烦,得您来解决一下。”
韩凤雪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什么时候能不惹麻烦?爷俩一个德行,真不愧是他爹!”
詹千舞大吃一惊,暗道韩仙子和剑侯的关系果真不浅,竟能让她这样的仙子人物露出如此人性化的一面。
封莫修习惯了,笑嘻嘻的道:“师姐,应该说他真不愧是我儿子,而且这个麻烦您解决最合适,您听我说”
说着凑近跟前耳语了几句,韩凤雪皱眉听完,叹了口气,追忆的望着远方,目光竟有些凄迷。
詹千舞好奇坏了,但不敢问,只能暗暗猜测两人说的是什么。
良久,韩凤雪收敛心绪,摇了摇头道:“之前我就奇怪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此看来”
话未说尽,封莫修了然的点了点头,有些阴沉的说道:“应该是了,早做准备吧,回头我去乾坤阁探探风,有消息通知你。”
“就这样吧。”韩凤雪叹了口气,厌恶的看向龙虾妖,“这只臭虾你自己留着吧,给我我也不吃,要不我替你送给掌门师兄?”
“拉倒!”封莫修顿时火了,恶狠狠的一摆手,“老子喂狗也不喂他!送他?哼,做梦去吧!”
韩凤雪摇头苦笑,知道劝解不了,不再多言,指指詹千舞道:“替我看一会儿,等下我送她回去。”
“我知道詹王在哪儿,我送就”
詹千舞一眼横来,封莫修立刻闭嘴,耸耸肩道:“成,您有兴趣就您来,正好省出功夫带臭小子回去疗伤。哎,雪儿要是知道这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可不得哭死,奶奶的,想想就头疼。”
韩凤雪笑笑不语,一抖长袖消失不见,原处只剩一捧雪花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