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身最好看的衣裳,戴好假发使劲晃头确认不会脱落,束发戴官挂上玉佩香囊,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封知平微微侧脸冲两个丫头问道:“如何?”
“好!”小桃高挑大拇哥,言简意赅。
青儿抿笑,端详了片刻又取了个香囊给系在腰间:“刚入秋,蚊子还厉害着,这色儿好看但易招蚊虫,戴上它就不怕了。”
封知平吸了吸鼻子,满意的点点头:“味儿不错,你做的?”
“是梅儿做的。”青儿笑道,见小桃冲自己使劲眨眼,掩嘴轻笑补充道,“还有小桃,填料是她亲手配的,张先生给的方子。”
封知平给了小桃一个大大的笑脸,小桃喜上眉梢,却强作扭捏低着头使劲碾动脚尖。
“这又跟哪儿学的?”封知平给逗乐了,斜眼挑向青儿,“你教的?”
青儿赶忙摆手,忍笑道:“不是不是,我可没这本事,是乔妈妈。”
封知平愕然:“乔姨?乔姨能教她这个?”
青儿略尴尬的低下头:“少爷误会了,乔妈妈教她的其实是矜持。”
“矜噗,哈哈哈哈哈哈~~!”
封知平大笑,拍拍小桃的脑袋道:“别扭了,再闪了腰还得人伺候。你呀,就不是个矜持的人,别装了,有劲儿等以后嫁了人朝你夫君使去,少爷我不吃这一套!你也不想想,咱院子里属你跟我最久,你啥样我没见过?”
小桃脸顿时垮了,怏怏道:“我也很别扭,但乔妈妈说我再像以前那样会嫁不出去的,让我多加练习,装成习惯化为自然。少爷,你说小桃是不是真的嫁不出去了?”
封知平瞪眼:“胡说!桃儿你记着,你是我的人,以后看上谁直接跟我说,我去帮你谈,绑也给你绑到洞房去!”
“少爷真好!”小桃感动坏了,眼闪泪光。
青儿满头黑线,瞅瞅小桃,又偷偷悄悄自家少爷,无语的摇摇头。
择掉最后一丝撵毛,青儿满意的点点头,微笑道:“好了,少爷真精神!”
封知平得意的一挑下巴:“那是,你家少爷哪天不精神!”
青儿附和的使劲点头,末了好奇的问道:“少爷今天穿这么精神,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封知平笑容一僵,严肃的点了点头。
青儿更好奇了:“能跟青儿说说吗?”
封知平眯起眼,盯到青儿心慌时才沉声道:“是个敌人,很恐怖的敌人!”
“啊?”
青儿和小桃掩嘴惊呼,搞不清见个敌人干嘛打扮得这么利索,几可谓精致,要知道封知平紧随其父,向来是不怎么注重外表的。
她们不明白,封知平自己其实也不明白,他甚至连自己此刻的心情都搞不懂。
按说今天要见的那人他本该愁闷,结果愁闷是愁闷,却还有一丝无法理解的兴奋,昨夜一夜没怎么睡,今儿一大早就召过小桃和青儿给自己梳洗打扮,捯饬了大半个上午才终于捯饬满意,期间愁闷没多少更多的是期待,他甚至还有闲心开小桃的玩笑。
他实在搞不清楚自己诡异的心态,琢磨来琢磨去,估计八成跟临上刑场的死囚差不多,死到临头横竖都是死,与其哭丧着脸做个怨魂,不如看开了乐乐呵呵的做个开心鬼。
告诉二女自己中午在外面吃,晚上也可能在外面,封知平出得门来,等候多时的牛春寒立刻迎了上来。
瞧见封知平的扮相,牛春寒眼中划过一抹暧昧,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少爷,您今儿倍儿精神,满城都找不出必您更俊的人来了!”
封知平笑开了花,嘴上却道:“俗,真俗,能不能文雅点?”
牛春寒认真的想了想,仿着读书人的样子抑扬顿挫的吟道:“面若中秋月,色如春晓花,鬓若神工裁,眉如浓墨画,秋波微澜掩万种风情,天见天亦老,丹唇”
“停停停!”封知平听不下去了,摆手打住,“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哪儿学来的?”
牛春寒也快吐了,擦擦冷汗赔笑道:“还不是我那婆娘,最近迷上了部话本,她男人失踪好几天不知道急,就知道对着本破书傻笑,一回家就拿我跟里面的小白脸比说我怎么怎么糙怎么怎么不知道疼人,还说我不懂爱情!他奶奶的,俺俩成亲二十多年了,娃都生了仨,现在才嫌我这个嫌我那个,早干嘛去了,您说她是不是有毛病?刚才这几句就是描写那个小白脸的,一回家就给我耳根子边上叨叨一遍,一来二去的我就给记住了。”
封知平脸黑:“闹半天你是指桑骂槐,骂我小白脸呢?”
牛春寒这才发觉失言,赶紧扇了扇嘴:“瞧我着这破嘴,话都说不明白,我哪是说您呐!您只是长得白,哪是那种专吃软饭的穷酸,您多刚呐!就冲您从五大人手下救小人于水火,您在小人心中就是天底下最男人的男人,跟侯爷一样的猛汉!”
“我谢谢你,谢你全家!”封知笑骂,随后脸色一正,“人还在吧?”
牛春寒也肃起颜色:“在,属下一直让人盯着呢,不过半个时辰前传来消息,说她已经打点好行装退了房,目前还在城内,看样子可能是想吃完午饭后再走。”
“要走?”封知平瞪起眼,表情变幻几次,一咬牙,“走!”
南城区与东城区交界的地方有一家不怎么起眼的面馆,名曰“九两”。
九两面馆的主营方向是汤面,对象则是平头百姓尤其是重体力劳动者,因此两层的店面没有豪华的装饰,甚至没有一件称得上精美的摆设,极尽简约,与之相对的则是低廉的价格和足到能让众多纤纤女子望而却步的分量。
就像店名说的那样,满满一大海碗面,不算汤光面就九两,没有小碗,不能点半份或四分之一份,吃得上吃不上都是一碗九两。
而这一大碗面,要价才仅仅九文钱,算起来比三文钱一碗的阳春面还便宜,当然,前提是你得能忍受这么一大碗比阳春面还素的素面。
阳春面再素,上面好得还有撮葱花一根小青菜,九两面是白水煮的纯面,想有滋味就多给一文钱,可以给你加盐、辣子、香菜葱末等,多给两文上升到香油、肉汤这个层次,再往上还有“轻伤”肉(薄到透明的一片牛肉)、“中伤”肉、“重伤”肉、“满门抄斩”等等,这些都是食客们给起的名字,除此之外店里还另有酒菜可以单点,挣钱的地方都在后面这些。
这是老板的经营策略,即便如此也很良心了。
好多囊中羞涩的贫苦人家都会一大早来买上一碗或者两碗纯面,带回家够全家一日三餐。
然而泉州富庶,真穷到这份儿上的真没多少,所以大部分食客来此都会加料,尤其那些在码头货站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这家面馆是他们的最爱,便宜的酒便宜的菜便宜到没法再便宜的面,在泉州城内实在找不出比这更实惠的地方了。
来此的食客当中,除了一小撮慕名而来图新鲜的,剩下的也基本都是干重活的糙汉子,几乎不见女子。
而这些人或膀壮腰圆或天赋异禀,一个赛一个的能吃,因为他们,这间面馆逐渐形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潜规则——不许剩饭,否则就带出去吃。
这条规矩无疑挡住了很多人,尤其是女人,无形中让这家店彻底成了“和尚庙”。
所以,当一身火红的詹千舞走入店内,在众目睽睽下目不斜视的上了二楼,潇洒的坐在最能吃的人才能坐的靠窗的“雅座”上时,所有汉子眼都直了,想过去告诉她一下这里的规矩,又怕惊走了这抹难得的春色。
詹千舞旁若无人的望着窗外的街景,小二看了看身后的端着盘碗追上来的汉子们后犹豫再三,终是没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开始报菜名。
规矩是这帮吃货自己定的,与店家无关,何况这位是难得的女客,而且一看就身家不菲,他当然不会多嘴什么再把人给吓跑了。看好书
詹千舞静静的听着,片刻后抬手打住。
“听说你们这儿有个挑战,叫,叫什么来着,哦,九九归一,是吧?”
小二一惊,慌忙点头:“对,是有这个挑战,好久没人提了,没想到您竟知道。小的多问一句,您或者您的朋友可来过咱家?”
詹千舞微笑:“不曾来过,是客栈掌柜告诉我的,据说挑战成功就可以免单,而且每月还可以来此点一桌不超过十两的席面,终身有效,对吗?”
“对!”小二憨笑,心道您说这个干嘛,难不成
没等他想完,詹千舞就笑眼望了过来。
“这个挑战挺有意思,难得来一趟,我今天就来会上一会。”
小二惊掉了下巴,身后一片哗然。
“九九归一”的规则很简单,九文钱一碗的纯素面连吃九碗,期间不准放任何调料,也不许点菜,但可以点酒或茶,简单来说,就是要你一顿饭吃掉至少八斤一完全没有味道的纯面。
八斤面,正常人三天都未必吃得完,饭量大的或许能压缩到两天以内,但无论多能吃的人也不可能一顿塞八斤粮食到肚子里,何况这还不是干粮,而是沾了水的汤面,哪怕硬塞都塞不进去,会撑死人的!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这八斤面没有任何味道,说难听点,泉州城的乞丐都未必吃得进去,买回家的人都是会另外加工,自己添点佐料配菜进去,吃纯面的人凤毛麟角。
当初老板定这规矩完全是凑趣,没谁当真,订立之初还有几位“勇士”参与,全部惨败后便再无人提起,无论小二还是食客们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冒出个大姑娘来要试上一回。
一群人对着詹千舞左看右看,暗暗嘀咕。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要挑战“九九归一”,是不是不知道规则?
小二定定神,问了出来,得到答案后再次陷入茫然。
“我知道,连吃九碗面嘛,失败了付三倍的钱,这些我都知道。”詹千舞笑容灿烂,眼神跃跃欲试,“听说以前好多人挑战过都失败了,而且那些失败者都是男人,无一女子,所以我才特意过来的。”
小二快哭了,不是吓的,也不是怕詹千舞给不起钱,他是担心把这么一位漂亮的大姑娘给撑坏了。
食客们也不乏这么想的,有人忍不住想上前规劝,却被詹千舞淡淡的眼神给扫了回去。
“男人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女人做不到,就这样,去准备吧。对了,再给我烫两壶酒,要你们店最烈的那种,去吧。”
小二傻眼,还要喝酒?
这姑娘难不成是个爷们儿?
忍了忍没敢将视线往下瞥,小二应声离去,半道却给人叫住了。
“给我也准备一份!”
“老子也要!”
“吗的,让一个娘们儿比下去,老子以后还有脸做人嘛?给老子也来一份,酒也要,跟她一样,最烈的那种!”
糙汉子们群情激愤,暴躁的老哥频频冒头,但大多数人还是只同忾不参与,毕竟肚子是有限的,身子是自己的,吃太多撑坏了身子不说,万一没吃过人家那可就更丢脸了。
詹千舞淡淡扫过几只出头鸟,勾了勾嘴角:“还算有几个带种儿的。”
一句话又激出了几个暴躁老哥,余下的则别开脸眼不见为净,但没走,纷纷到二楼落座,准备亲眼见证这场“食神之战”。
小二匆匆记下单子,苦着脸离去,不多时掌柜亲至二楼,先是旁敲侧击的相劝了一番,见劝不动詹千舞,只能作罢,暗中吩咐小二准备催吐的药和消食的茶水,以备不时之需。
很快,大战拉开帷幕,与旁人的狼吞虎咽相比,詹千舞吃得不紧不慢,相当斯文,看似落后,却有一点相当引人注目——她的手和嘴一直没有停过。
在第一位“勇士”吃喷了败下阵来,而詹千舞慢条斯理的拖过第二碗面时,一辆外表寻常的马车停在了九两面馆门口。
封知平跳下车,仰头看着牌匾,微微一笑。
泉州他了如指掌,这家面馆自然来过,有段时间还是常客,没想到詹千舞那种千金贵女竟把临走前的最后一餐选在了这儿,该说她纡尊降贵与民同乐呢,还是高门小姐当腻了过来体验把生活呢?
封知平命牛春寒侯在店外,思索着这个问题独自走进店里,打眼一瞧,微怔。
“人呢?”
回头瞅瞅门外,没错,是饭点啊,怎么没人呢?
紧跟着就听到二楼传来一阵惊呼,欢呼声口哨声像进了戏馆而非面馆,疑惑的抬脚朝楼梯走去,走到一半,恰巧碰到掌柜匆匆下楼,后面还跟着小二。
看到封知平,掌柜的一愣,揉揉眼,再看一遍,愕然惊呼:“世”
“是我!”
封知平打断,使了个眼色,受了掌柜颔首致礼后望着二楼好奇的问道:“上面怎么回事,怎么全挤上面了?”
掌柜苦笑:“回世咳,是这么回事,方才来了位女客,要挑战咱家的‘九九归一’,还故意激得其他食客跟着参与,我们劝不住只能随她了,没想到她还真厉害,连吃两碗面不改色,现在开始吃第三碗了。”
封知平愣了半天,狠狠咋舌。
瞧瞧,瞧瞧,这是人干的吗?
奶奶的,不愧是詹千舞,干的都不是人事儿,比爷们儿还爷们儿!
“我去瞧瞧。”
封知平抬脚往上走,走了两步停下脚,转头道:“对了,给我也准备一份,咱们爷们儿总不能让一个妇道人家给撂趴下了,这口气得争!”
掌柜的傻眼,待封知平消失后苦笑着摇摇头,冲小儿道:“去吧,多准备一份。”
小二要走,掌柜又将他叫住,悄声吩咐道:“告诉后厨,刚才那位爷的量给减二两,再撒点盐和不带色儿的调料,让他们好好弄,别让人看出来。”
小二懵圈:“这不是作那个,这合适吗?”
“让你去你就去,愣着干嘛,快去!”
一脚踹走小二,掌柜摇头苦笑。
别人死不死的不要紧,这位爷可千万不能伤着,他可不想自己和东家辛苦经营起来的面馆让赤剑侯一把火给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