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少有的女性武魂,并且拥有武神封号,韩凤雪无疑是众多女性武者崇拜与梦想的对象。
詹千舞也一样,她自幼便仰慕韩凤雪风采,少时特到点苍山拜见蒙请指点,可惜她没有封莫修的运气,韩凤雪也不是果闻大师,她逗留足足半月都没能见到一面,就连望月峰的山门都没能进去,此乃她毕生之憾。
直到浮岛遇险,封莫修与韩凤雪双双来救,她才第一次见到这位钦慕已久的人物,无奈当时的她心绪不宁,韩凤雪又是个清冷的性子,虽将她护送回詹家人手中,可一路上两人没能说上一句话,仅有的几句对话便是刚见面时的那几句问答。
“那丫头,真是韩仙子的徒弟?”詹千舞还是有些不信。
封知平点点头:“如假包换!”
詹千舞不免妒色,拧眉道:“她多大,我怎么从没听说韩仙子还有她那么小的徒弟?”
封知平讶然,身子探前仔细打量詹千舞的脸:“你嫉妒了?”
詹千舞别开脸,闷闷的哼了一声。
直到现在她才彻底明白当初韩凤雪为何亲自前去营救,固然有封莫修的缘故,但更主要的,怕还是为了她那位声名不显的小徒弟。
“你真嫉妒了?”封知平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满脸惊奇,“你竟然会嫉妒!难道,你也想当她徒弟?”
詹千舞看着窗外不做声,当他空气。
封知平没等到答案,略一琢磨突然一把捂住嘴,眼神惊恐:“你,你你你,你不会喜欢女人吧?”
詹千舞差点也噎死,闪电回头扬手就是一巴掌。
封知平早有准备,仰头一躲,笑嘻嘻的道:“开个玩笑,别当真嘛。”
詹千舞气闷的别开脸,打定主意绝不再跟他多说一句话,却压根儿没想过自己为何不走。
封知平收其笑容,正色道:“我不会负了双儿,你我也想负责,但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人受委屈,我不会委屈双儿,就只能委屈你了。我会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讲给她听,尽可能的请她谅解,前提是你得点头,给我一个态度。如果你觉着我说的法子可行,刀山火海我也会为你去趟,如果你不愿,那就划下道来,除了娶你三姐以外,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包括要了我的命。”
封知平说完,取出靴筒里的匕首放在桌子中间,而后张开双手按着桌子两端静静的看着詹千舞。
詹千舞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那把匕首,眼神清淡,心中杂乱。
实话实说,她心动了,撇开对三姐的愧疚暂时不提,单就封知平这个人来说,她是能看得入眼的。
封知平相貌堂堂,神似乃父,往日风评极差,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只会败家的草包二世祖,可实际接触才发现此人大有内涵,就凭他刚才对詹王待封莫修的那番分析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而最令詹千舞满意的是,此人胆量奇大,且有担当。
从小到大,她看遍了豪门里的苟且炎凉,那些对她表露过爱慕的男子对她更多的是敬畏,所谓的“爱意”也大都是对娶到她的种种好处的谋算,无一人是纯粹的喜欢她这个人,喜欢她这个争强好胜比男人还强硬的男人婆,吸引那些人的只有她的容貌和家世。
这种掺了太多杂色的爱情造就的结果便是无人敢正面她,嘴上说的再好,被她彻透人心的冷眸一扫也就怯了,退了,五花八门但总体还算正常的开场白就变成了令她作呕的曲意逢迎,有些女子会喜欢这种感觉,但她只有无尽的蔑视与不齿。
其中最让她咬牙切齿的便是那位差点成了她夫君的六皇子,对于嫁给游景涟这件事,她虽不情愿,但也不怎么反感,毕竟她这种人家的闺女早晚是要嫁人的,且要门当户对,游景涟虽声色犬马风评颇差,但本心是好的,没做过恶事,她相信以她的手段可以将这个纨绔皇子调教回正规。
结果呢?
游景涟当时就吓成了鹌鹑,第一时间跑到她跟前故意嘴欠,心满意足的挨了一顿胖揍后跑进宫里抱着皇帝的大腿哭嚷嚷“千舞为妇,吾宁自宫”,把皇帝愁了个半死,把她气了个七窍生烟,找到人后一顿狠打挂到城门上示众,这门亲事就算彻底黄了,可那厮还不放心,没几日就带着他的美姬们脚底抹油跑了,而后几乎再没回过京城。
游景涟让她成了京城的笑柄,也让她成了人形“黑寡妇”,打从那以后京城的小子们见了她就躲,搭句话那表情就跟死了亲娘似的,她生气但不在意,在她心里,天下男儿不过如此,无一人可为她良人。
除了眼前这位。
封知平见她也怕,但不是怕她这个人,而是怕那桩婚事的种种牵扯。
后来浮岛一夜的荒唐,事后她很想杀了他,最终没忍下手,却也以为他会躲得远远的再不相见,不料他竟找来了,还与她携手并战,在那时她才发现此人非但不是传言里的废人,而且实力之强堪称诡异,也是在那时,她内心深处的某根线不知不觉的动了。
再后来两人脱险各自归途,回到家中的她越想越气,气自己吃了大亏没法说,更气封知平为何没事儿人一样,一直都不联系她。
所以她来了泉州,以“还马”为名。
结果到了泉州她怯了,如那些她看不起的人一样,畏缩在暗处迟迟不敢上前。
可封知平没怯,不但找到了她,还当着她的面直言错在自己而非她,并表示愿意承担后果,同时提出了一个很作死的异想天开的解决办法。
詹千舞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胆量,哪攒的这么多自信,他就不怕自己一怒之下伤了他?
她更没想到自己会顺着他的话头现编了一个更匪夷所思的提议,表示要姐妹同嫁一夫,而自己自愿作为滕妾进门,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这话是自己说的,并且还很诡异的没多少后悔。
现在,封知平将选则摆在了他面前,她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亏,肯定亏,答应亏,不答应更亏,“是”与“否”两个选项她都无法说服自己,而最为难的还是那纸婚约,要知道詹千琼是整件事中唯一的完全的受害者,她无法容忍三姐有任何受损,无论人还是名誉。
詹千舞如此想着,视线从匕首上抬起,看着封知平的眼睛道:“我需要考虑考虑。”
封知平心中一喜,考虑就代表有戏,总不枉他一番口舌。
“且不说我,先说你,你想怎么做?”詹千舞淡声道,“你与三姐是有婚约的,解除婚约是个麻烦,再向我提亲也是个麻烦,别忘了你是要娶我作平妻,就算名义上平等,事实上平妻仍是碍于原配的,你觉着我父王能同意?即便我父王真叫你说动了,可我是他的嫡女,詹王府四小姐,之前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陛下还赐封了我一个县主的虚爵,你那位师门虽显赫,但再高贵也高贵不过我吧?你觉着我父王会同意你先娶她再娶我,让一个江湖门派的野丫头做你的发妻,让我做个小老婆?”
封知平脸色微青,沉默不语。
詹千舞喝口茶,放下杯子又道:“还有,平妻通常是在正妻抱恙无法生养,或者犯了大错难堪正位时才会娶的,你那位一无病二无错,你拿什么理由娶我,难不成要把那事抖搂出来?到时你不想娶我也不成了,而你那位只能在我后头进门。此外,还有你的身份,你别忘了你是世子,将来如无意外赤剑侯的爵位必落在你身上,届时你也要立世子,按制当嫡长子继承。我与她都是妻,生的男丁自然都是嫡子,问题是万一平妻生在了前头,而发妻生在了后头,那平妻所出的嫡长子和发妻所出的嫡次子,两个孩子你立哪个?是按顺序,还是按亲疏,又或者看各自的娘家家世如何?这些,你都想过吗?”
詹千舞问完便平静的看着封知平,静等答案。
这些问题一针见血,句句诛心,但都是不能不考虑的,他们俩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些问题如果不提前考虑清楚,定会衍生出无穷无尽的恶果。
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有数不尽的前车之鉴,如今的嫡庶制度是一桩桩血泪教训中总结出的不公平但相对稳妥的传承方案,而受益的活例就在眼前。
封莫修先纳妾,后娶妻,盛樰跟其庶长子封知礼一般大,按年纪算封知平完全可以叫封知礼叔叔,而封知平生而天残,且不学无术,反观封知礼,才貌双全文武兼及,入军部任职后更是饱受赞誉,如果不是嫡庶的制度压着,封莫修又铁了心不改继人,封知平哪能过得像现在这么舒坦?
莫说他,就连他娘亲盛夫人也得受连累,只一条“再难生养”便给足了理由让封莫修再娶。
这还是在嫡庶分明的情况下,非议都这么多,倘若封知平真的打破礼制同时娶了两个妻子,将来无论谁先谁后,只要生了男丁必生后患,除非他只有一个儿子!
到时一边是只手遮天的詹王府,另一边是名震江湖的点苍山,封知平夹在中间只有为难,无论怎么选都会得罪其中一个。
而这当中,最有可能的选则无疑是她的孩子,毕竟詹王府隶属朝廷,是陛下最信任的军侯,点苍山名声再大也只是江湖门派,可封知平跟那个叫双儿的女子感情是真的,他会为了詹王府去伤双儿的心?
换成别人会,封知平,她不敢确定,她感觉封知平最有可能的是像他父亲那样随着性子来,根本不管旁人和后果。
詹千舞所言正是封知平所思,然思是思了,但没思出结果,之前如此,现在亦然。
沉默良久,封知平重重吐了口气,淡定的拍拍桌子:“这些都不急,事要一件件办,你先说你的态度。”
詹千舞眼角一抽:“你不会没想过吧?”
“当然想过!”5200
“那结果呢?”
封知平洒然一笑,豪迈的挥了下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那句话,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件办!”
詹千舞吐血,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蠢货,磨着牙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不懂吗?这些都没想好就敢跑来说要娶我,敢问你是看我被坑了一次不够,还想拉着我一起往火坑里跳不成?”
封知平不满:“什么坑,这是缘分!”
“孽缘!”詹千舞恨恨纠正。
“孽缘也是缘!”封知平使劲拍拍桌子,挑衅的扬了扬下巴,“就算是坑,那也是咱俩一起摔过的,想填上就得拿另一个坑的土去填!之前那个坑是别人挖的,咱俩只有倒霉,现在这个新坑是咱俩一起挖的,至于粪坑、泥坑、火坑还是澡堂子全看咱自己,是好是歹都有我陪着一起跳!我敢跳,我就问你敢不敢吧!”
“我!”
詹千舞险些顺嘴答应,拍案而起后想想不对,又慢慢的坐了回去。
“我得想想。”
封知平也不着急,端起壶给她填了杯茶,微笑道:“不急,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跟我说。”
詹千舞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垂下视线落在茶杯上,看似淡定的问道:“那你与我三姐的事你总该有个主意了吧?这不是远忧,对你来说是迫在眉睫的事。”
封知平含笑点头:“当然!”
詹千舞猛地抬起视线,冷声道:“你要是敢伤了我三姐”
“怎么会!”封知平高声叫道,而后神秘兮兮的俯身凑前,“你放心,这件事我会谨慎对待小心解决的,我有强援!”
“强援?”詹千舞一怔,旋即色变,“你,你告诉外人了?你,你你,你怎么这么大胆!你”
封知平抬手虚压:“镇定,镇定,说了是强援,自然是有能力且信得过的人。”
詹千舞不信:“谁?”
封知平也不隐瞒,信心满满的微笑道:“你认识,说来还挺熟,是六皇子游景涟,他说”
“谁?!”詹千舞豁然起身,“游景涟?你找他?你白痴啊!!!”
封知平脖子后仰使劲掏了掏耳朵,起身关上窗户,回头道:“小声点,也不怕外面人听见。对,我是找了他帮忙,但我不是白痴,他也不是,相反他很聪明,比我聪明多了。”
詹千舞摆手打断,烦躁的道:“我管你们聪不聪明,先说,他准备怎么帮你,有计划吗?告诉你,伤到我三姐绝对不行,我吊过他一回,不怕再来一回!”
封知平畏惧的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天机不可泄露。”
詹千舞大怒,起身越过桌面薅住他的领子:“你今天要是不说,我就让你变成‘天机’!”
“我说了啊,天机不可泄露。”封知平脸色悻悻,“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如何计划的,他只跟我说了这句话,让我敬候佳音即可。”
詹千舞惊呆了,看怪物似的看着封知平:“他说你就信?他说死了能成仙你信不信?”
信,怎么不信,少爷我恰恰就是咽气的时候碰见的神仙!
封知平心里嘀咕,挪开詹千舞的手,认真的道:“我俩认识好多年了,我了解他,信任他,他也一样。别看他表面玩世不恭,其实心里老有主意了,从来不说空话,他说能帮忙就肯定有办法。就算他真的说了大话,至少也不会害我。”
“你,你!”
詹千舞气得手直哆嗦,抓起面碗就扣了过去,“你个白痴,蠢货,我瞎了眼了竟然”
话戛然而止,詹千舞愣了,封知平也愣了,连面碗都忘了躲,一大碗面条正正的扣在脑袋上。
“竟然?”
“呃”
“什么?”
“没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不过小臂长的距离,无意义的问答结束后才发现靠得太近,同时脸一红尴尬的别开脸,喝茶的喝茶,擦面的擦面。
于此同时,京城,太子府,游景涟狠狠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太子游景宣从卷宗上移开视线,关心的看向游景涟。
“没事。”游景涟揉揉鼻子,笑道,“没着凉,就是鼻子突然发痒,可能是有人骂我。”
太子莞尔,重新看回卷宗,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陷入沉默。
游景涟站在一旁,好似不习惯这里的严肃氛围似的,抓抓这儿挠挠那儿没一刻安分,在太子陷入沉默后他的眼神也开始飘忽,神游物外不知在遐想些什么,只嘴角那抹淡淡的坏笑能看出一丝端倪。
良久,敲击声停止,游景涟立刻回神看了过去。
太子舒了口长气,抬起头,露出微笑:“可行。“
游景涟大喜:“那,您同意了?”
太子点头,敲敲卷轴笑道:“能保国体,又能卖小世子一个人情,此计可为,我想父皇也会开心的。”
游景涟笑开了花,拱手凑前:“那父皇那边?”
“明日你随我进宫,一起呈于父皇。正好前些日赤剑侯进京述职被父皇留在宫中未走,詹王过几日也会回京,咱们先报于父皇定夺,待父皇同意后再叫上赤剑侯一起盘定,等詹王回京后再告诉他。只要父皇表态,詹王定不会回绝,而他的火气嘛呵呵,詹王和剑侯走得太近并非好事,有此事作梗,想必父皇也会开心的。”太子笑容莫测,眼中暗藏精光。
游景涟附和的笑着点点头,却见太子扭头看向自己。
“计划是不错,只是封知平?”
游景涟知道太子要问什么,笃定的道:“没问题,我亲自试过,确实是先天。”
“那就好。”
太子点头,眼神复杂的叹声道:“赤剑侯果真非凡,原先我还奇怪他为何捧着封知平不肯放手,要知道无论封知礼还是封知佑都远胜此子百倍,现在看来是我走眼了。先天,呵呵,一年的先天,旷古奇闻,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确实挺吓人的,我当时也吓了一跳。”游景涟笑道,退回桌前躬身告退,“既如此,那弟弟这就去准备明日进宫的事宜。”
游景宣莞尔,挥挥手道:“去吧,记得早点睡,别贪杯,免得熏着父皇又要说你一通。”
待游景涟走后,游景宣的目光又落回卷宗,反复看了三遍,一手撑着额头闭目凝思。
“一年,仅仅一年,我走眼了,四哥,你也一样呀,呵呵”
“但我有景涟,你,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