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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0章 命

    天元大比如火如荼的筹备当中,京城的气氛越发热闹起来。

    每天都有各路好手陆续赶到,一城二城的街道上多了许多带刀挂剑的江湖人,酒楼茶馆不再只有舞文弄词的骚客,形形色色的江湖儿女充斥其间。

    这些人或风流倜傥,或凶神恶煞,或端庄秀丽,或貌不惊人,还有些冷着张死人脸对谁都爱答不理,跟人欠了他们几万两银子似的,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

    种种人物为京城百姓增添了大把的谈资,那些成名已久的人物则成了达官显贵们的座上宾,随着朝廷颁布“适武令”,这些江湖人没了枷锁,一跃成为京城乃至整个天元目光的焦点。

    众所周知,天元律禁止城中械斗,尤其京城,管控异常严格。

    凡持械入城者都会严加盘查加以备案,包括王公贵族的侍卫。

    对于入城的江湖人,备案后会有专人暗中监视,一旦发现违法乱纪当即逮捕,视情节轻重予以定罪,轻则下狱,重则斩首,案情过于严重者还会殃及亲族师门,因此江湖上的热血儿女们如无必要很少会来京城。

    然天元大比在京中举行,江湖人想参与此盛会就必须来京城,江湖人多了,京兆府衙门人手不够,算上督察员大理寺天听监等等有相关职权的府衙依然如此,毕竟各部司不可能把所有人手都拿来盯梢,于是乎“适武令”应运而生。

    “适武令”是针对天元大比的一道特许令,乃“适当开放武禁”的简称,由皇帝亲笔御书,于历届天元大比前夕派贴身内侍直接下达于各府衙。

    其核心内容很简单,在不影响京城百姓生命财产安全的前提下允许江湖人士解决私怨,官府只维护秩序不会阻止,落败方若有死伤,还会很体贴的将人送到就近医馆或直接收尸。

    总结起来一句话——只要别殃及无辜,随便打。

    乍一看“适武令”相当宽松,细想才会发现其中的难度有多大。

    凡武者和化元初期的武者还好,交手的余波涣散波及不了多远,化元中后期乃至准先天就不一样了,一个不小心,散逸的剑罡刀罡就能扫倒一片,再往上的先天境更不用说,那场面看看封知平留在绿荷坊的那片废墟就能体会一二,因此在京城里动手的人大都点到为止,很少有不管不顾全力相搏的亡命之徒。

    虽然有限制,但相比全面禁武,“适武令”终是让江湖人宽松了许多。

    与之相对,各家酒楼茶馆客栈妓|坊的掌柜们也活络起来,店里的真品精品通通换下,各种老旧待换的桌椅摆件通通翻新擦净摆上台前,就等着来京的“热血儿女”来砸,要知道“适武令”期间损坏的器物可是要照价赔偿的,这种免费换新的机会他们可不会错过。

    要是封知平知道肯定会嘀咕,老头子给泉州城定下的潜规则原来是这么来的。

    江湖多风雨,身上没恩怨的江湖人比三条腿的蛤蟆还难找,值此盛会前夕,在朝廷的默许甚至可以说是“怂恿”下,既能解决旧怨又能扬名立万,何乐不为?

    于是乎街头巷尾比武的人越来越多。

    因双方相互保持克制点到为止,胜负通常在于技法而非单纯的修为,是以大多数比试相当精彩,尤其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比起那些双方站了大半天突然出手一击制胜,胜败分于一招之下毫厘之间的精彩对决来说,普通百姓们更喜欢你来我往缠斗不休的“激战”,前者高深在哪儿莫测在在哪儿他们看不出也听不懂,他们就喜欢后者这种吆五喝六乒乒乓乓打个不停的畅快感。

    因为这个缘故,坊间流传的“高手”们分作两极,一边是真正的高手,为世家大族们所看重,另一种是百姓们热议的高手,大都是化元期都不到的凡武者和化元初期,因为只有他们才不用考虑收力放手一搏。

    天元以武立国,武风甚浓,天元大比让武道之风刮遍了天下,激励了许多年轻人投身其中,也无意间盖住了另两件大事的风头。

    一是绿荷坊刚刚发生的“奇案”。

    根据官府公布的说法,绿荷坊的骚乱乃两帮有旧怨的江湖人集体械斗所至,涉案人员均已缉拿候审,虽说现场的范围大了些死伤惨烈了些,但这个说法勉强能说得过去,因此没几个人深究。

    另一件就比较尴尬了——科举。

    聚焦于刀光剑影的人们不少都忘了,天元大比前夕,也是本届科举张榜的日子。

    直到张榜前两日,看到一群差人们二城通往三城的各城门前竖起五个高矮不一的大牌子,人们才终于想起张榜的日子到了,一时间文风重新压过武风,成为百姓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其他人忘了,考生们可没忘,好些读书人恨死了那些到处“卖弄拳脚”的江湖人,认为他们极大的败坏了京城的风气,大大增加了他们等待结果的焦虑。

    邹荀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反感武者,在他眼中,不论习文习武都是栋梁之材,是维护天元皇朝安定祥和的基石,但这段日子,他实在烦透了外面那些乒乒乓乓的家伙。

    同样是习武,剑侯世子学以致用救他于水火,可外面这些人呢?

    一言不合就刀剑相向,只一个眼神不对付就约架的情况光他亲眼见到的就不下三回,他实在想不明白这种架打的有什么意义。

    为了面子?

    人家多看你一眼就觉着丢了面子,你脸皮得有多薄,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为了一决高下?

    等天元大比啊,再不然找个没人的地方。

    放着城外大把的荒郊野地不去,非要找人多的地方打,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这些所谓的江湖高手和耍把事卖艺的有什么区别?

    先贤云,君子泰而不骄,又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脑海中的江湖侠士当是那种“深藏功与名”的潇洒人物,乃翩翩君子、超然若仙,可不是这些到处卖弄风骚打完了不走还搁那儿享受欢呼吹捧的浅薄之徒。

    难怪世人将江湖等同为下九流,视江湖人比下九流还不如,那些名流情史的江湖豪杰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风评全让这帮不知所谓的家伙给毁了。

    邹荀气愤,但也只敢想想,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没胆子当面训斥那些舞刀弄剑的家伙。

    同时,他也很清楚自己气愤的原因,他的愤懑来源于烦躁,越临近揭榜的日子,他就越坐立难安。

    距离揭榜的最后两天,他连饭都吃不下了,一天去最近的榜台前看五回。

    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去看什么,只是想去看看,根本忍不住。

    终于,到了揭榜的日子。

    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爬了起来,尽可能的轻柔动作,不惊动通铺上的其他人。

    慢慢走到大柜子前。小心翼翼的打开取出自己行囊,将压在包袱最底下的崭新的书生装取出,仔细穿好,借着放晓的蒙蒙亮光站到模模糊糊的有很多凹凸的粗糙铜镜前照了照,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无声的给自己打了打气,毅然转身,悄悄的推门离去。

    大街上没几个行人,仅有的几个也大都与他一样,书生打扮,行色匆匆。

    与相熟的几位颔首致意,强迫自己不去注意早点摊飘来的香气,邹荀一路半走半跑的来到最近的榜台前,轻轻松了口气。

    很好,没多少人。

    旋即苦笑。

    可不是没人呢。

    张榜在正午,除了他这种心切难耐的穷书生,谁会一大清早过来占位子。

    摸摸干瘪的肚皮,听着里面咕咕作响,苦笑更浓。

    两天没吃饭,没感觉饿,这关头竟然饿了,好生奇怪,是老天爷暗示着什么啊?

    看看身后渐渐变多的人,望望远处的早点摊,他收回视线。

    出门太急没带钱袋,带了他也不能走。

    他是个穷书生,没管家没佣人,书童都没有,他只有自己,吃完饭再回来,就自己这点力气不可能再挤得进来。

    罢了,不差这一顿。

    待金榜题名,再大摆庆宴!

    时间慢慢流逝,太阳升起,高照,身后人越聚越多逐渐鼎沸。

    有人出钱买他的站位,有人想强把他挤开,他紧咬着牙一概不理。

    今天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哪怕天崩地裂,他也绝不后退半步!

    伴着震耳欲聋的吵嚷声,两腿站到酸痛麻木,懒惰的太阳终于爬到了头顶。

    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开道的呵声,吵吵嚷嚷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齐齐转头,气氛紧张到极点。

    不多时,头马自城门内缓步走出,紧跟着是整支队伍。

    队伍正中有一台四抬的轿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那里面,有决定命运的榜单。

    队伍缓缓来到榜台前,侍卫下马,当先开到,搭起人墙隔开一道十步左右的警戒线。

    待场地清开,轿帘才缓缓打开,一身墨青色朝服的宣科使走出轿子,双手捧着两大三小五卷皇榜,先环视了下人群,而后面色肃然的走到榜台前,将卷轴交予亲随张贴。

    很快,榜单挂好,覆以红绸遮盖,多少人恨不得直接上去将其扯下,无奈没那个胆,只敢偷摸想想。

    宣科使望望天色,与亲随耳语几句,而后咳了声清了清喉咙,高声唱道:“午时已到,张榜!”

    咣~!

    一声锣响,五张红绸同时滑落。

    邹荀急切看去,一榜三甲匆匆扫了眼便跳过,那个与他无缘,二榜十三人名录也大略一扫跳过,看是心存一丝幻想,有乃苍天保佑,没有是正常。作

    三榜!

    他的重点是三榜!

    三榜三十三人,几十万人里挑出三十三人,万里挑一都不足以形容,但他有这个自信!

    他自认此次发挥不错,不敢说一定,但大有可能挤入三榜!

    然而现实确实

    “唉”

    邹荀惋惜长叹。

    没有。

    摇头苦笑,惋惜了片刻便不再多想。

    他认为自己发挥的不错,事实上也确实不错,可考生数以十万计,与他一般的人有的是,比他强的人也一样,上之我幸失之我命,没必要纠结。

    毕竟还有机会。

    虽然不如三甲,但能列入四榜或五榜,也足够光宗耀祖了。

    邹荀重振精神,挤开人群朝四榜挪去。

    前三榜加起来才四十九人,四、五榜可就多了,上千个人名挂了一长排。

    顺着名字逐一看去,看到最后,他脸色再次难看起来。

    没有!

    邹荀身子晃了晃,紧咬着嘴唇用力拍了拍脸。

    没关系,还有五榜!

    五榜肯定能上!

    奋力挤到名字最多的五榜前,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逐一往下看,足足化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看到最后,脸色惨然的收回视线,跌退两步。

    没有

    还是没有!

    为什么?

    他看到很多学识与他相当的名字,还看到不少被他暗中取笑为“草包”“庸人”的名字,然而现实确实这些人都榜上有名,唯独他,没有见到。

    为什么?!

    邹荀不信邪,僵了片刻后蛮横的挤回首榜前,无视骂声,全神贯注一个名字一个名字重新看起。

    足足一个时辰,足足看了七遍,日头都已经斜下去了,名单都已背过了大半,他才终于死心收回目光,痴愣愣的僵在原地。

    真的没有。

    不是看漏,是真的没有。

    为什么?

    不如我的人都能上,为什么我不能?

    为什么?

    “看不看了?不看滚!占着茅坑不拉屎,什么人呐!”

    谁家的小厮粗暴的将他扯到身后,一脸鄙夷。

    这种人他见得太多了,反正没上榜就不是官老爷,没必要客气。

    邹荀丢了魂似的随波逐流,被一个又一个人拉扯推搡挤出了人群,这时,一个中榜的年轻书生正要离开,见到他后特意拐了个弯“碰巧”从他身边路过,好似刚发现似的一脸惊讶的用折扇掩住嘴。

    “呦,这不是‘棋圣’邹荀邹大才子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难道是落榜了?”

    邹荀僵硬的转过头,费力的凝起视线好半天才认出来此人是谁。

    此人名叫黄庆,与唐海是同乡,颇有才名,正是此人与他对弈连败三局,气不过甩袖离去,随后引来了唐海,进而引发了后面的事端。

    那日茶楼冲突,此人有事不在场,不知经过,而唐海吃了大亏自然不会到处嚷嚷,是以他并不知道邹荀背后有个不能招惹的“靠山”,得此良机当即上前奚落。

    见邹荀呆呆的不说话,黄庆蔑笑,拍拍邹荀的肩头压低声音:“棋下得好又如何,还不是庶民一个?人呐得有自知之明,无钱无势不走门路还想上榜,你真以为官那么好做?可笑。”

    收回手,展开折扇轻轻摇着,黄庆哂笑道:“邹兄,你我相识一场,我送一句金玉良言——人贵在务实,别做不该做的梦。依我看,科举呢你就别想了,这次不中,下次也一样,这就是你的命,穷命。”

    邹荀的心口钻心的痛,指甲攥进肉里,怒视着黄庆,却无法反驳。

    落榜是事实,说一千道一万都没用,事实就是事实。

    “走了。”黄庆奚落够了,挥挥扇子迈步离开。

    路过邹荀的身边时,他又站住脚,头也不转的哂笑道:“下次若有缘再见,你就得叫我大人了,如果到时你还如此落魄呵呵,我这人心善,身边正好缺个端茶送水的小厮,你好好考虑一下,每月三两哦~呵呵,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黄庆狂笑离去,邹荀没有回头,在笑声消失时才猛然转身,抬脚追去大声道:“我”

    “滚开!别挡道!”

    话没来得及说出,人就被一鞭子抽倒在地上,一辆豪华的马车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下疾驰而过,没入城门。

    邹荀捂着胸口的血痕,愤愤然望着城门,末了,无力的垂下头。

    命。

    这就是命。

    黄庆很可恶,但那句话没说错,这就是他的命,穷命。

    公正

    天元科举确实有公正存在,但这份公正不属于他,又或者说,他能参加科举已经是公正的体现了。

    而到了这一步,所谓的公正,不再像他以为的那样纯洁无暇。

    这就是命。

    邹荀意兴索然的站起身,踉踉跄跄的朝客栈走。

    他现在只想回家,三年后他或许还会再来,也可能

    “公子留步!”一个清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请问,您是邹荀邹公子吗?”

    邹荀止步,愣愣转身,茫然的看看娇俏的姑娘,又看看姑娘身后四个孔武有力的侍卫,半天才点了下头。

    “我小生正是,但小生与姑娘素不相识”

    女子似乎也不放心,又问了一句:“您是下棋下得特别好的那位邹公子吗?”

    邹荀苦笑,正身拱手:“那没错了,正是小生。不知姑娘找小生何事,又如何得知小生姓名?”

    女子这才放心,微笑着福了一礼:“奴婢碧柳,见过邹公子。我家少爷吩咐奴婢张榜日来此等候,若邹公子落榜便请公子过府一叙,马车已备好,还请公子随奴婢移步。”

    邹荀愕然,没动。

    “敢问姑娘,您家少爷是?”

    “我家少爷姓封。”碧柳微笑道,侧身一引,“公子,这边请。”

    邹荀呆愣,傻傻的跟在碧柳身后,脑子乱成一团。

    姓封?

    这自称奴婢的姑娘又这般姿容

    难道是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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