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一城,过二城,赤剑侯府的威势显露无疑。
因绿荷区骚乱未久,京城各关卡的盘查严密了许多,上到权贵下至百姓,凡进出者皆要严格审查,大人物不便下车至少也得露个脸,剑侯府的马车不然,卫兵隔着老远看清徽记立马放行。
“权力果然是好东西。”明世宸玩味。
封知平笑笑:“肯定是父亲知道您来,特地打过招呼。”
明世宸不知可否,面带微笑望着窗外,似在欣赏街景。
封知平没有继续话题,当初在点苍山被明世宸识破身份后的那番交谈中,他就听出明世宸对封莫修封侯拜将这件事颇有不喜,只不知是反对封莫修的选择,还是反感朝廷本身。
马车一路行至二城南的金辉客栈,缓缓停下,车上人陆续下车,道谢后带着各自的行囊走入客栈内。
就这儿?
封知平跟在后面,左看右看,很是意外。
金辉客栈不能说差,但也绝对称不上好,简而言之就是普普通通的一间客栈,在听到只有明世宸要了一间上房,吴本山和易程要了两间中房,其余弟子无论男女尽皆下房,而且是七八个人一间的大通铺后,封知平实在忍不住了,靠近前轻咳两声。
“那个,师叔,怎么住这儿啊,咱点苍山最近很缺钱吗?”
江湖第一大派,在京城没有产业已经很奇怪了,现在竟然还如此安置,实在不能不叫人多想。
明世宸笑笑:“钱不缺,但也不能乱花。”
“这破地方能花多少钱!”
封知平无语,转脸看着掌柜叩叩柜台:“掌柜的,你这儿上房多钱一晚?”
掌柜早就看到了车上的徽记,适才又听到几人的称呼,猜到封知平的身份,当即躬身道:“世子千安,回您话,小店上房十两一宿。”
“多少?!”
封知平拔高嗓门儿,眼珠子瞪得贼大。
掌柜吓了一跳,期期艾艾:“那个,十两”
“草,黑店啊!”封知平怒拍桌子,恶狠狠的道,“你这破地方卖十两?你自个儿瞅瞅,你这儿哪一点值这个价!”
掌柜苦脸:“爷,息怒,小店原先确实不是这个价,但最近外来人不是多嘛,僧多肉少,价格自然要往上提那么一提了。”
见封知平双眉吊起又要开骂,掌柜的赶紧指指门外:“对面奉贤居还不如我这儿呢,你可以去问问,他们什么价!他们一间上房开价可是十二两半,比小店贵了足足二两半呢!”
封知平无语,这才明白牛春寒的那番话。
牛春寒汇报时曾对他说过,近期大量江湖人士涌入京城,许多人住不起客栈只能露宿街头,搞得衙门很头疼,只能申请款项在尚未开始修缮的绿荷坊废墟周边临时搭了一片窝棚,以相当低廉的价格租给江湖人过夜,用于解决住宿和治安管理问题。
当时他还玩笑说江湖浪子听着潇洒实际上全是穷鬼,连客栈的钱都舍不得出,牛春寒没解释,只笑容很古怪,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敢情是自己错了,闹了一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那些江湖人不是穷,也不是抠,实在是客栈太贵了。
十两一晚,别说散修,就是自己这个剑侯府世子爷听着都肝儿颤,也难怪点苍山这等名门大派也要“厉行节约”了。
封知平瞪着掌柜,老掌柜小意的陪着笑脸,逼视了半天感觉无趣,封知平哼了一声收回视线,苦笑道:“师叔,要不还是住我那儿去吧。”
“不用,这里挺好,热闹。”
明世宸说完,颔首告辞,转身走上楼去。
他的行囊不多,由两个弟子背着,封知平顺着他的背影朝两人看去,其中一个略微消瘦的背影让他目光一滞,感觉有些眼熟。
那人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脚步在楼梯上一顿,缓缓转身。
“苟安新?!”
封知平登时认了出来,低声惊叫。
拜苟安杰所赐,他对苟安新的印象相当深刻,方才码头上光顾着惊讶明世宸和吴本山,他根本没发现这家伙也来了,现在对上眼,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
欣喜?
呸,跟他又不是朋友,自己还亲手宰了他弟弟苟安杰。
藐视,嘲讽,挑衅,威胁?
统统不行,今儿又不是来打架的。
得不出结论的结果就是他面无表情,苟安新亦然,表情比他还冷漠。
两人对视良久,苟安杰神情一松,嘴巴张了张私要说话,最终只发出一声长叹,眼神复杂的看了封知平最后一眼,回过身三步并两步追了上去。
直到苟安新的背影消失,封知平才收回目光,眉头紧蹙。
看表情挺平静的,这家伙没预想中的愤怒,兴许是有人在场不敢发作?
还是说,他真的放下了?
嗯,有可能。
他弟弟是自己杀的没错,但苟安杰自甘堕落投身黄泉,几次置自己于死地,最终被自己和詹千舞联手绞杀,临死前连人样都没了,自己杀他等于救他,帮他脱离苦海。90文学网
亲弟弟惨死,苟安新心里肯定难受,但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大是大非面前他有火也发不得,而且他要是聪明的话,自当明白自己无意中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别忘了他俩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亲自照料的亲弟弟做了黄泉的走狗,他这个亲哥哥无论有没有参与都是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根本洗不干净。
得亏他在点苍山,换做朝廷里的人,早就诛连了,朝廷对黄泉余党的政策一向是有杀错无放过。
即便如此,他在师门的前途也肯定大受影响,想自证清白最好的办法无疑大义灭亲,可以他对胞弟的疼爱,怎可能下得了手?
这下好了,苟安杰自己杀了,他不用苦恼了。
虽说他杀和自己差效果颇有差距,但人总归是死了,他少了一个万难抉择的选项,以后就算有人以此攻击他也有理由还嘴——不是他不想大义灭亲,而是有人抢先了,他想灭没得灭。
“喂,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抬头一瞧,于大胆笑容灿烂,身后跟着同样灿烂的马六和摇着扇子一脸臭屁的赵康。
“东西收拾完了?这么快?”封知平揉着肩膀。
自己应该没走神多久吧?
于大胆一脸不屑:“切,有什么可收拾的,往炕上一扔得了,我又不是娘们儿!”
马六有意无意的扫了赵康一眼,忍笑道:“那个,还是拾掇一下好,我给你放进柜子里了,左边缺角的那个。”
赵康哼了一声,折扇缓摇慢条斯理的评了两个字:“邋遢!”
于大胆怒目,赵康不理,看向封知平:“那俩白痴呢?还伤着呢?”
封知平苦笑,叹声道:“老兄,他俩又不是神仙,差点命都没了,哪能好的那么快!”
赵康更响亮的哼了一声,嗤道:“活该!一个两个比猪还蠢,让人绑了不说竟然还没留下一点信号,死了都没人心疼,没死算他们命大!”
“行了,少说两句。”
马六皱眉堵了一句,转过头无奈的冲封知平笑了笑:“别理他,他当时在山上找了半个多月,这两天又气儿不顺,这才病犯得厉害。”
赵康不满,折扇一拢:“你说谁有病?”
马六扔了个白眼:“谁有病我说谁。”
“你”
“行了,吵吵什么,有什么可吵吵的,老董和小耗子没死是天大的喜事,其他都不重要!”
于大胆做和事佬,封知平叹为观止,狠狠打量了他几眼。
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言不虚,这才多久没见,于大胆竟然开窍了,会和稀泥了!
刚感慨了一句,于大胆就露了怯,冲着封知平抱怨道:“别怪他嘴损,老董和小耗子这事儿干得确实是太窝囊了。那天我俩发现他们留下的暗号追了过去,结果一个人影都没有。现场只有打斗的痕迹,找不到一点线索,我俩没办法只能漫山遍野的找他们,整座山都找遍了还是没有,这才确信他俩很可能被人绑了。你说他俩又不是雏儿,怎么就不知道留下点记号呢?”
封知平苦笑:“等见了面你们自个儿问吧,不过我感觉他们八成是没机会,也有可能根本不像你来追过去。”
“什么意思?”于大胆不解。
赵康接过话头,冷笑道:“还能什么意思,不想咱来步后尘呗!对方来历不俗,身边高手众多,咱们几个‘贱民’怎能跟官眷对着干?”
于大胆不服:“为什么不能,那是野外!”
“野外怎么了?只要跑掉一个,消息散出去说咱们杀了官眷,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弄不好还会殃及点苍山!”
“可是”
“好了好了,你还说他,你自己也开始了!”于大胆挡到两人中间。
赵康和于大胆互瞪一眼,齐齐转脸。
封知平笑眯眯的看着两人吵嘴,仿佛回到了点苍山的时候,很是回味。
见三人看向自己,封知平笑道:“走吧,人在我家呢,我这就带你们去。老牛!”
“在!”
牛春寒走上前,恭声道:“三位公子,车已备好,请随我来。”
被人叫成公子,于大胆和马六都很是拘谨,尴尬的想摆手否认。
赵康一脸坦然,仿佛本就如此一样,展开折扇轻轻摇晃,淡然自若的道:“走吧,劳烦带路。”
臭屁的模样让马六和于大胆直犯恶心,心道你还真把自个儿当富家少爷了。
再看封知平,两人又是一阵感慨。
当初惊闻封知平真实身份他们俩还感触不深,此时此刻见他前呼后拥,他俩这才感觉到双方之间的差距。
人还是那个人,还是那副性子,但给人的感觉真不一样了。
剑侯世子呐!
曾经的冯不平已经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