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感持续了一路,进了剑侯府都不曾消散,反而更浓。
于大胆还好些,神经大条,虚着虚着就虚习惯了,表情还略有些僵硬,但肢体动作至少已经协调了,反观马六,就着实有些可怜了。
马六本就心思细腻,又年过三十,拜入点苍山做役徒十几年,早已学会了忍耐和察言观色,让他小意伺候人没问题,让他被人恭敬着伺候着,他实在坦然不得。
进了大门,穿廊过桥,一重又一重的院子看花了他的眼,沿途侍女仆役行礼问好,他每每都停步回礼,弓着身子的时间快赶上直着腰的时间了,拘谨得不得了。
窘迫的样子惹得俏皮的丫鬟们忍俊不禁,待他走远,凑过脑袋低低吃笑。
马六何等耳力,怎会听不着,每逢这时他都满脸紧张的凑到封知平身边,小声追问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失态了。
一回两回有耐心,屡次下来,封知平也无奈了。
“老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紧张?你这样我也很没面子啊!”
一听这话,马六更紧张了:“我果然丢人了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了话了是不是?我”
“停停停,打住!”封知平用力按住他,哭笑不得,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
赵康的毒舌向来不饶人,嗤笑一声道:“甭管他,他就是个穷命,这辈子没指望了。”
“你!”
马六怒目,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赵康说得有点道理。
自己是不是穷命暂且不论,单说赵康,这家伙压根儿就没半点紧张,从容自若的跟他才是侯府的正牌少爷似的。
不长但感觉很长的路终于走完,几人来到老董二人安顿的小院。
翠绿早已得到通传侯在门口,远远见到封知平,立刻莲步款款的迎了过来。
“少爷,您回来啦!”
封知平含笑点头,翠绿这才移目他人,甜甜一笑矮身福礼:“奴婢翠绿见过三位公子。”
马六脸皮一抖,下意识就要拱手弯腰,赵康眼疾手快,先一步将他抄起丢给于大胆。
“看着他。”
于大胆胳膊一伸直接将马六“亲热”的夹在腋下,而后冲赵康一扬下巴:“没问题!”
马六脸红如猪肝,不知是尴尬的还是气的。
翠绿微讶,但没有多嘴,仿佛没看着似的俏声道:“知道三位公子要来,少爷高兴坏了,一早就吩咐奴婢将几个厢房都打扫了出来,就等您几位挑选。”
“这个不忙。”赵康折扇一并,彬彬有礼的微一颔首,“翠绿姑娘,敢问那两头猪在哪,可否引路?”
“猪?”
饶是翠绿的机灵,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茫然的看向自家少爷。
封知平无语的斜了赵康一眼,吩咐道:“甭理他,我带他去就行了,你去吩咐厨房赶紧上菜,稍后我们过去。”
“是。”
翠绿应命,飞快的看了眼赵康,眼神古怪,转身找院里的婆子吩咐去了。
“你家的丫鬟教养不错。”赵康难辨真假的称赞了一句,随后玩味的扫了眼金刚似的立在院门两侧的侍卫,“安保也很严密,真不错,好和谐的一家啊!”
“吃炸药啦?”封知平瞪了他一眼。
赵康一无所觉,迤迤然展开折扇:“他们几个将来卖命的地方,总归要看清楚些,免得将来后悔。”
封知平一怔,随后惊喜的看向马六和于大胆,见两人不自然的笑脸后欢喜无限,大手一挥:“看,使劲看,随便看!”
马六尴尬的咳了声:“那个,我还没”
赵康截断话头:“行了,别装了,你要没这心思,这次会死皮赖脸的跟着过来?点苍山这次来的人,你瞧谁比你弱?”
马六羞怒:“我瞧你就比我弱!我是来看老友的!”
赵康哼笑两声,不搭腔,扇子朝前一指:“走,看‘猪’!”
“你!”
马六大怒,封知平赶忙上前劝住:“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别动真火。大家这么熟,你还不知道他的德性吗?”
于大胆箍着马六,也劝道:“就是就是,他那人啥都好,就一张嘴臭得要死,哪天不刺儿人两句就跟白活了似的,咱不跟他置气!”
“走不走了?”赵康已自顾自的走到门口,回身问道,表情很是不满。
“走!”
封知平也无奈了,拉着个脸走上前,佯作引路顺手将他拉到跟前。
“我说你怎么回事,一路上阴阳怪气,跟谁欠了你钱不还似的。你跟别人犯劲就罢了,跟自家兄弟你犯什么劲?吃咸了你?”
赵康斜眼看来,表情奇怪,似乎很不解封知平为何会这么问。
封知平不明所以,瞪了他一眼后迈步先行,脸拉得老长将问好的丫鬟们的笑脸都冻在了脸上,噤若寒蝉。梦生
直到几人进屋,下人们才无声的长松一口气,暗暗嘀咕少爷为何又生气了,脸阴得跟锅底一样。
屋内,碧柳带着两个丫鬟正在给老董和徐昊换药,见几人进来,立刻起身见礼。
“少爷万安,三位公子万安。”
这回不用吩咐,老董一把搂紧马六,马六好奇又好笑,这回他压根儿就没想裹腰。
封知平张望了两眼:“药换完了吗?”
碧柳回道:“快了,还差一点。”
封知平点点头:“你们继续,弄完就下去吧,没有吩咐不许进来打扰。”
“是。”
知道几人有话要谈,碧柳利落的包扎妥当,带着两个丫鬟告退离开,临走时贴心的将门关严。
四人一进门,老董和徐昊就含笑问好,结果只有赵康没回应,而其他人的脸色也不太对劲,遂按下话头不提,忍到此刻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你那什么眼神,我吃你加盐啦?”老董向来不惧赵康,在互损这件事上向来不遗余力。
赵康淡淡一笑,眼睛瞄了下他的手脚:“造型挺别致,很适合你。”
“你大爷!”老董白眼。
赵康转眼徐昊,上下一打量,哼笑道:“你也不差,再晾晾就可以挂墙上了。”
徐昊紧闭着嘴,佯装没听着,损人这件事上他从来没赢过赵某人。
“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马六上前关心,于大胆看清老董的伤,顿时惊叫。
“卧槽,老董,你,你这是?谁干的?!”
身体是习武的本钱,手脚是习武的关键,后天境武者没有先天境那些神奇的手段,手脚断了实力会大受影响,不亚于丹田受创。
“黄泉的小崽子。”老董笑的洒脱,信守承诺分毫不提真凶,见于大胆急出汗来,抬了抬手脚道,“别担心,没事了,剑侯府的药很厉害,这几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过些日子就能痊愈。”
“那就好。”于大胆松了口气,坏笑起来,“这么说我现在可以欺负你了?咱俩掰掰腕子,一把定输赢?”
于大胆天生神力,纯粹的力量无有敌手,直到遇见老董,单纯的腕力较量每战每败,他做梦都想赢一回。
“行啊,来啊!”老董坐起身,活动着肩肘,“别以为老子残了就好欺负,老子就是瘫了也能赢你!”
“来什么来,老实躺着!”封知平走上前将老董按了回去,“不想好了?真想当残废?想就直说,我帮你,本少爷的剑很快,保你是试不着疼!”
而后怒目于大胆。
于大胆只是玩笑,见状悻悻道:“就是就是,还是等你好了吧,现在赢你也不光彩。”
那边,马六对徐昊嘘寒问暖。
封知平来之前,徐昊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几人对他都相当照顾,马六更是将他当作了不幸夭折的胞弟,关怀备至。
听闻徐昊的遭遇,马六又愤怒又自责,连声惭愧自己当时一同留下就好了,身外之物哪来的自家兄弟的性命重要。
“差不的得了,人又没死。”赵康插话,凉飕飕的道,“何况这些罪都是他们自找的,稍微动动脑子,哪用吃这么多苦!”
马六彻底|火了,霍然起身。
“姓赵的,你什么意思?平时阴阳怪气的就算了,现在他俩伤成这样,你还在那说风凉话,你还是不是人?枉我们把你当兄弟看!”
“我说错了吗?”
赵康悠然落座,从容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在手中摇晃着道:“你们中伏的地方我去看过,往东有片密林,往北有座深潭,都不过三里。往西六里出山,山下有官兵设卡,再不济往东南走,不到两里的地方有处悬崖,高愈二十丈,近乎比直,崖壁上落脚点稀少,你们打不过可以去那里跳崖嘛,赌一把总比做阶下囚好吧?”
马六怒道:“你少在那马后炮,他们当时已经力竭,哪里力气逃?再说了,就算有力气也不可能去跳崖,换你你会跳?”
赵康喝干茶水,放下杯子,竖起一根手指。
“首先,我不可能让自己处于那种绝境;其次,如果真中招了,我也不会像他们那样死鸭子嘴硬,吞吞吐吐语焉不详,我会第一时间道明我跟剑侯世子的关系,无论信不信,对方都会投鼠忌器。最后,如果对方全无顾忌,那我会马上投降,俯首称臣,虚以尾蛇,先保证安全再伺机逃脱,尽可能不给对方伤害我的机会。”
马六气笑:“你投降人家就不打你了?笑话,人家凭什么饶过你!”
“因为我有价值。”赵康看了眼徐昊,“就拿打擂这件事来说,换做我,不但不会拒绝,还会主动要求去。擂台啊,多好的曝光机会,哪怕我被毒哑了,只要手脚还能动,我就有法子向外界传递信息。”
“传出消息又有什么用,你神仙啊,能算到他会去?”马六指着封知平。
“不去又如何,不去就收不到风声了?”赵康挑眉,淡声道,“那可是黑赛,到场的非富即贵,剑侯府何等门楣,那些人里岂能没有与之交好或想要巴结的?姓吴的蠢材不知我们的关系,不信我们的话,他本人呢?只要有一点风声走露出去,流到他耳朵里,你觉着他会坐视不理?”
马六哑然。
狡辩归狡辩,但不得不说,赵康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赵康扫了老董和徐昊一眼,冷哼一声:“最后,也是我最生气的一点,你们两头猪竟然没留下一点信息!怎么,是觉着咱们兄弟几个一介草寇拗不过马山伯府这条大腿,怕我们步你们的后尘?还是信不过他认为他不会出手相救?还说兄弟呢,你俩这么做,可曾把我们当兄弟?哈,二位兄台好豪气,好仗义,好好笑!你们真是把我感动,感动得我只想说一句话——我呸!”
重重的啐了一口,赵康面露怒容。
“猪,一群猪!都是没脑子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