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里听了皇后的话,微微点头:“微臣禀明上官后,自当允从。”
朱妤姝这才放心下来,笑道:“既如此,就这样吧,你遣得体的人来,下午引太子在这管理所转一转,虽说本宫有心,但实在也不是本宫能随意出入的地方。”
张万里更是长出一口气,虽说他在这里谨慎的应对着,但皇后太子一行却是轻车简从,微服而来,他就怕皇后非要参观视察管理所,倒不是怕皇后等人看到什么,实在是不方便,这个超级大监狱关押了几千个男性犯人,皇后带着的都是女官,别说安全问题,就是冲撞了,也是自己的不是,可若只是带着太子转一转,倒不是什么问题,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还不好糊弄么?
而朱由榔则是看着自己的妹妹那管理所里最难缠的‘黑脸阎王’给收拾了,心中不禁暗喜,这张万里是管理所中最不讲情面的人,但本人又是极有原则,旁人还拿不着他的把柄,一般人可未必能压服他,而张万里去安排人的时候,朱妤姝也是坐下来一道吃饭,朱由榔心中开怀了许多,也是和朱妤姝母子讲一些管理所的趣事,特别是煤山大捷,更是津津乐道,这倒是让朱妤姝看出了朱由榔的心思,一开始他表现的很是苦闷,现在看来,倒也多半是假的了。
张万里以为李君华年幼无知,很好糊弄,但当他找来魏长生陪着李君华参观管理所的时候,却见他的手里的已经拿着一张清单,上面列举了要参观的地方,宿舍、图书室、茶水间、厨房、浴室等等,张万里自然不敢违拗,好在这里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便让魏长生带着李君华去了。
太子虽年幼,但到底出身富贵,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对管理所的细节颇为好奇,也不惧怕,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魏长生也是尽可能的回答,但很多问题终究是让人无所适从,但李君华的认真模样却是让人不敢嗤笑。
自从高夫人探视之后,管理所也就开了探视的口子,但规矩定下了,任何人不得过夜,因此皇后一行是一早来,下午便是离开了,当晚在附近寻下客店住下,第二日才是回了京城,而李明勋听说皇后一行回来了,便急匆匆了去了长春宫。
皇后理所应当得到了皇帝驾到的通报,若是按照前明的规矩,皇后也该在长春宫正门口迎接,但自从李明勋一家住进来,这些有的没的规矩也就没了,‘糟糠之妻不下堂’,这是李明勋给正妻的规矩和礼待,因此李明勋只是在正殿门口看到皇后,夫妻二人见过了礼,李君华也行了礼,也就进了门。
“君华见过你舅舅了?”李明勋微笑问道,这还是李君华第一次见自己的舅舅。
李君华道:“是,见过舅舅了,舅舅一切都好,请父皇心安。”
李明勋笑了:“若是一切都好,你与你母亲也不会面带愁容,说说,在昌平都看到了什么?”
李君华缄默不言,李明勋道:“你和你母亲,总归有一人说一说吧。”
李君华也知道,母亲说,还不如自己说,而且很多东西皇后根本没有看到,李君华道:“儿子看到舅舅在昌平过的很是凄苦,不仅全无自由,还要受劳改之累,所着衣服粗糙,吃用食物简陋,一应用度也是缺损严重。”
“慢着。”李明勋拦住了李君华,他说道:“你说的太过宽泛了,要详细一些,也要考虑实际情况,似全无自由,受劳改之累这等话就不要说了,他虽是你舅舅,但却是战犯,一个战犯要什么自由?而且天下之人,有谁可得自在,似你有太子之尊,十日还要有七日在学堂苦读呢。”
李君华本存了为朱由榔说项的意思,李明勋这么一说,顿时脸涨红了,他说道:“父皇,舅父在昌平的日子实在是苦楚呀,这是儿臣亲眼见到的,儿臣去看了他们的食堂,一日三餐,只有两餐有肉,所谓荤菜,也是菜多肉少,多是腥膻之羊肉,碗中汤品更是以牛羊下水为主,又看了管理所所列之菜谱,便是除夕,也只有素菜饺子。”
李明勋笑了:“还有吗?”
“这还不够吗?”李君华愣住了,继而又说:“儿臣在那昌平如厕,竟连厕纸都没有,实在是窘迫,真是斯文扫地。”
说着,李君华的脸通红起来,李明勋揉了揉这颗自寻烦恼的脑袋,说道:“你这哪里是帮你舅舅说话,简直就是给昌平战犯管理所的人请功嘛,方才你所说的,不是都挺好的。”
“好,哪里好?”李君华的小脸皱起来了。
李明勋道:“战犯一日可享三餐,君华可知,帝国百姓数千万,多数是一日两餐的?三餐之中,两餐有荤腥,你可知很多人一个月未必能吃得上一顿肉,再者,年夜饭还有水饺吃,这已经是难得的好菜了,你呀,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饥!君华今日所言,与那晋惠帝有何不同呢?”
朱妤姝听到这里,已经是紧张起来,晋惠帝便是那位说‘何不食肉糜’的昏君,李明勋如此说太子,让她立刻觉察不妙来,方才还想着,趁着刚回来,提一些意见,为昌平的朱由榔谋些好待遇,但如今事关自己儿子在皇帝心中的评价,关乎太子之位是否稳固,朱妤姝立刻把原有的计划抛之脑后了,她连忙揽过李君华,笑道:“陛下何必计较君华的话,他才多大,又知道什么呢?”
李明勋摊开手,捏了捏李君华鼓起的腮帮:“我哪里是计较,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其实不光是他,皇后又何尝不是呢,你出身皇家,长于深宫,哪里知晓百姓的疾苦,以为吃的肉少些,穿的糙一些就是吃苦,若是那也是吃苦,百姓心中就没有苦了,若那也算吃苦,那天下也不会有这些变故了。”
朱妤姝不敢再说一个不字,只得低头称是,但李明勋到底是真没有生气,他听了李君华的话,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被锁深宫,阅历终究是浅薄了,才会认为朱由榔过的凄苦,李明勋摸了摸全身,颇为尴尬,侍从官上前,问:“陛下,您找什么?”
李明勋问:“你身上有钱吗?”
侍从官从口袋里拿出了大大小小十几枚钱币,既有一两的银元,也有铜元,李明勋拿起那银元,问:“君华,你知道这一元钱能买多少东西吗?”
李君华自幼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过日子,也只是知道那是钱,哪里知道它的价值,只能摇摇头,李明勋问道:“那你平日见过它吗?”
李君华仍然是摇头,他垫脚看了看侍从官手里的钱币,伸手拿了其中最小的一枚,正是一文钱,他说道:“儿臣见裴元器荷包里有这种钱,他说放了学可以在街上买糖葫芦吃,一个能买两串糖葫芦。”
“裴元器是谁?”李明勋不解。
皇后也是摇头,还是平日负责李君华上学的女官说道:“是太子殿下的同班同学,靖北侯家的幼子,比太子还小一岁,平日里在学堂很是淘气,尤其是在吃饭上,学堂里的学生都是要在学堂里吃午餐的,偏生裴元器喜欢翻墙出去买吃的,上次还把买来的年糕给太子吃。”
见皇后瞪了一眼,女官也是不敢说了,李明勋笑了反而问道:“这几日你去昌平,课业可有落下的?”
“没有,作业都是找机会做了,就是弓术和马术好些日子没有练了。”李君华老实说道。
李明勋道:“那倒没事,今天父皇给你布置作业,给你一元钱外加四个大子儿和三十文铜钱,让陈端跟着你,你去找你的同学裴元器,让他带着你在街上转一转,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自己去买,但是也不能光玩,父皇交给你一个任务,晤就叫京城百姓生活调查和物价统计,对,就叫这个,待会父皇让侍从室为你弄个表格,把京城百姓平日所需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价格全都统计出来,你能不能完成任务?”
“陛下,这臣一个人如何担待的起太子的安全。”侍从官陈端面带为难。
“哪里会有什么危险,让他穿百姓服饰,也没有旁人知晓,哪里有什么错处?”李明勋道。
陈端不敢说话,李君华想了想,说:“儿臣倒是不怕,可儿臣与裴元器虽是同学,但平日里林姑姑不让儿臣与他来往,怕是他不肯帮衬儿臣。”
“太子说笑了,皇上的话,裴家少爷哪里敢不听。”林姓女官脸上全是汗水。
李明勋道:“这话也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不给人好处,人家凭什么为你忙活呢,你自己想想,有什么办法吗?”
说着,李明勋已经把点好的钱装进一个小钱袋里,挂在了李君华的身上,李君华也是告辞,出了长春宫,皇后面带不舍,说道:“陛下,这可怎么好,君华还那么小,怎么能不带人上街呢。”
“还小呢,他又不是君威,不是一两块糖果就能被忽悠进麻袋的了,再说,不也有陈端跟着么,我可提醒你,你别自作主张的乱帮忙,君华日后是要当皇帝的,我不能允许帝国未来的皇帝不知民生疾苦,这也是我朝政繁忙,等过几日松快了,少不得也得带你去街上转转,若是让人知道帝国的皇后为吃不得红烧肉的人叫苦,平白惹人笑话!”李明勋提醒了几句,便是回去了。
到了中午,侍从室已经把李君华人生第一次社会调查的表格列举了出来,而很快,李君华也是前来拿表格了,李明勋问道:“那个裴元器你搞定了么?”
“裴元器已经答应帮忙了,他就在外面,不信的话,父皇可以问他。”李君华信心十足。
李明勋狐疑的打量自己的儿子,特别是看了两眼他的钱袋,说道:“是你母后帮忙的,还是你把钱袋里的钱都给裴元器了?”
“没有给,母后也没有帮忙,是我自己说服他的,而且,我们今天就要去调查了。”李君华强行解释道。
李君华倒真是没有贿赂自己的同学,他只是把裴元器召进了宫,然后带着这个淘气的同学去了宫中的童趣屋,裴元器哪里见过这么多的大玩具,得知帮了李君华就能在这里痛痛快快的玩一天,裴元器当场就答应下来了,李明勋听了李君华的办法,很是开心,感觉自己儿子还是很聪明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裴元器的出现惹到了李君威的注意,在得知自己哥哥可以出宫去街上玩,自己却不能去,李君威当场就打了滚,此刻还在哭着呢。
李明勋在乾清宫处理了一下午的公务,犹豫着要不要还去长春宫,他担心李君华在外吃了苦,自己去皇后那里要受埋怨,但思来想去,也是有些担心儿子,也就是去了,到了长春宫,陈端刚刚禀告了这半日的状况出来,李明勋还想问一句,就是被朱妤姝拉着进了屋,朱妤姝指了指桌上盘子里的东西,说道:“皇上,你瞧瞧,君华这孩子真有孝心,出去一趟还惦记着臣妾呢,你看,给臣妾买的四个驴打滚呢。”
见妻子开心,李明勋倒是安心了许多,问道:“君华呢,怎么没有见到。”
“今儿君威不是哭了么,他在外面买了些玩具和小吃食,带去给君威了,哎呀真是不试不知道,臣妾是真的没有想到君华平日里跟个小大人似的,还有这些细腻的心思。”皇后两只眼睛里全在放光,李明勋轻咳一声,故作深沉:“我让他出去是做社会调查的,今天半日,不会都在外面吃喝玩乐吧。”
“不能,君华记录的可认真了,您瞧,他这半天跑了南城和北城,您看光是这米价,南城就比北面便宜了两成有余。”朱妤姝拿着李君华尚未成文的小本,着意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