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不知去了何处,秦婶庆川他们步履匆匆,极力看上去不着痕迹,其实很是刻意避开了。
慈母崔素娘立在廊檐下,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半点都没要上前救人的打算。
瞧这架势,程子安这顿打是挨定了,他嗖地将手背在了身后。
一是痛,二是太过羞耻了。
程子安不死心,扯着嗓子干嚎:“我做错了何事,为何要打我啊!”
见程子安还敢顶嘴,程箴脸色更难看了,怒道:“老子打儿子,难道还要有缘由。”
这就不讲理了,该死万恶的古代旧社会!
程子安见讲理无用,转身迈着小短腿就逃,朝崔素娘伸长手,悲惨万分喊:“阿娘救命啊,阿爹不讲道理,阿爹要打死我啊!”
嘿!这小子愈发不听话,程箴气得瞪眼,长腿一迈,几大跨步就追上来,揪住程子安的后领衣衫,往腋下一夹。
程子安被提溜着,双手双脚乱蹬,脸彻底丢得一干二净。
他还小呢,脸皮不重要!
崔素娘欲言又止,终是强忍住转过身,去了卧房。
程子安生无可恋,被程箴提到正屋,放在膝盖上,丢掉棍子,直接扬起巴掌,啪啪朝他屁股揍去。
屁股肉厚,声音听上去惊天动地,其实并不怎么痛。
程子安以为够丢脸了,还是太年轻,没想到还有更丢脸的。
永不原谅!
程子安不喜欢哭,只在心里泪流成河,扭动得像是突然被投进滚水里的青蛙。
程箴边打边训斥:“小小年纪,竟然不服管教,长大了那还了得!”
“平时读书,总爱找借口偷懒。学了几年的大字,我不要求你字体的结构,总得写对,那般容易的字,你都能写错!”
程子安听着控诉,这顿打,感情还是因为他的考试成绩。
说实话,今日的成绩,除了算术开了外挂之外,其他纯属走了大运。
在程子安看来难得的好成绩,都不能令程箴满意,难道他想要自己考状元?
想多了啊!
反正永远达不到程箴的期许,程子安决定破罐子破摔。
程箴只有自己这么根独苗苗,看他敢不努力,不然,以后他的不肖子就会被饿死了!
“无勇无谋,莽撞,不知所谓。”
咦,这句话什么意思?
难道被程箴看穿他是为了替方寅解围,但认为他的方式用得不对?
程子安曾问过崔素娘,程箴的字是什么意思。
崔素娘道:“箴,针也,治疗疾病所用。你阿爹字无疾,盼着天下皆安,无病无灾。”
志向高远,针砭时弊,从治病引申到了治国治理天下。
读书人兴许皆如此吧,胸怀豪情壮志,治国齐家平天下。读书人的最后结局,却殊途同归。
货与帝王家。
程子安没兴趣在古代考公,他只想做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尽力享受人生。
至于家道败落,下一代怎么办。程子安没想过成亲,压根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程子安又不解了,程箴也未出手帮方寅,亏他还是被先生高看的举人老爷呢。
崔素娘将程子安养得很好,病了一月有余,别人生病之后都会清减,他反倒被养得白白胖胖,重了好几斤。
程箴清瘦,程子安不断蛄蛹,他累得开始喘粗气,便住了手,将程子安扒拉下地。
“去写大字!”程箴威严下令。
挨了打还要写字?程子安捂着屁股,就势躺在了地上,只打雷不下雨干嚎。
程箴盯着程子安,快被他气笑了。
自己下手的轻重,程箴最清楚不过,程子安明显是在耍赖。
程子安以前就淘气,病了一场之后,更添了几分小儿无赖。
程箴揉了揉眉心,不理会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圆滚滚的一团,起身走了出门。
夜里的星星闪烁,白日的闷热退去,凉风徐徐。
程箴心里的那团郁气散了,听到屋内程子安的声音渐低,转头看去。
这一看,程箴饶是再生气,也禁不住笑了。
程子安那混小子,屁股高高撅起,倒立朝外面偷看。那双乌溜溜的双眼,灵动又狡黠。
崔素娘听到外面动静小了,也从卧房走了出来。看到地上的程子安,愣了一下,急急上前拉起了他:“快快起来,地上凉,当心寒气浸体生了病。”
程子安顺势起了身,干干抽噎了几下,脚底抹油,溜进了自己的卧房。
崔素娘不放心,追着叮嘱道:“得洗漱了再睡,仔细坏了牙。”
程箴哼了声,道:“牙坏了,遭罪的是他自己,反正他不听话,管他作甚。”
说归说,程箴还是叫来庆川,打了热水进去伺候程子安漱口。
崔素娘走出屋,打量着程箴,劝道:“别气了,子安还小呢。”
程箴叹了口气,牵了她的手,慢慢下了台阶,沿着庭院散步。
“这混小子聪明,算学考试全对,就是不将心思用在正道上,成日只想着玩耍。”程箴道。
崔素娘抿嘴笑,道:“你小时候还不是一样,经常不写功课,被阿爹罚了无数次。”
程箴被揭了老底,也不脸红,道:“我是胸有成竹,功课都会了。混小子纯粹是不学,我们可不一样。”
崔素娘笑着说是,随即眉头微皱,道:“方寅被留在了学堂,他阿爹阿娘该担心了。”
程箴道:“周先生心里有数,留着他也是为了安慰几句,会派人送他回去。方大牛见天色晚了,儿子还没回来,也会找到学堂里去。我先前让老张拿了一匹布去方家,若是有事,老张早就跑回来递消息了。”
崔素娘微微松了口气,道:“方寅在学堂总是受欺负,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程箴道:“贫穷学子想要出人头地,比起世家大族要难上百倍。方寅遇到的这些,才是将将起步。学堂里有先生护着一二,只是受些气罢了,不会伤及性命。等到考中出仕之后,没背景身家的,一个不察就填了进去,连性命都保不住。”
崔素娘如何能不懂,她见多了捧高踩低,当时阿爹进京春闱之前,所有人都对她家客客气气。
等到阿爹落榜之后,那些人的眼神就变了,嘲讽,看笑话,幸灾乐祸,同情,复杂至极。
程箴道:“我倒不是气混小子考试成绩,而是气他看不明白这些道理。春闱谁能保证万无一失,要是我没考中,看笑话的不知几何。他在学堂,也会跟着受到嘲笑,被人欺凌。他要是读书好,那些人会收敛一些。别看辛寄年年幼,他对方寅还是有几分忌惮,肯定是得了家中警告,不要欺负得太过,等到方寅有天发达了,哪怕辛氏家大业大不怕他,总归是伤了和气。”
崔素娘从不拦着程箴管教程子安的学习,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她看到庆川端着盆与帕子出来,忙招他过来问道:“都洗好了?”
庆川恭敬答道:“少爷洗漱之后,已经睡了过去。”
看来,程子安今晚的大字是赖定了。
程箴没好气瞪眼,崔素娘也笑着喃喃骂;“真是不令人省心。”
不令人省心的程子安,睡得神清气爽起床,难得不用崔素娘催促,用过早饭后,主动叫上庆川替他背着书箱,在晨曦中去上学了。
程子安还是放心不下方寅,他要去学堂打探下究竟。
府学规定,所有的小厮下人只能止步大门前。
程子安从庆川手上接过书箱背在身后,刚没走几步,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撞,他踉踉跄跄朝前扑去,差点摔个狗吃屎。
曰!
哪个狗东西敢欺负才名远扬程举人的好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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